辇道增七+番外(259)
心跳和刀落下的频率合而为一,大脑和洞外篝火一起熊熊燃烧。
云回在一旁,面色苍白地看叶述安不断落刀,一串鲜血飞溅上云回的脸,他也不知道及时闭眼,平白染污一双好看眼眸。
那把柴刀锋利,叶述安将肉质处理得细腻均匀。血溅满脸,直至一团湿润触感捧进手里,他才慢慢起身。
一转头,看见陆愈希坐在床榻上,望着他。
叶述安一瞬间被震在原地。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猛地侵袭,脑袋一阵尖锐嗡鸣,他下意识地立刻将鲜血淋漓的手背到身后。
陆愈希还在望着他,口型依稀是一句:“述安……”
他唇齿张合几下,发出的声音却很微弱,几近是气音,叶述安屏着呼吸,强行稳定心神,这才反应过来,陆愈希的目光是散的,脸只是无所觉地朝向他。
叶述安一颗心陡然回落,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坐下,道:“兄长,我在,我在。”
陆愈希对叶述安的话毫无反应,面上的神情未变,腐烂已经漫及他半张脸,一双眼睛瞳孔涣散,虹膜已是灰白颜色,他此刻突然醒来,呼吸与脉搏强得十分异常——回光返照。
陆愈希离死不远了。
他还在不停地说话,声音微弱嘶哑,咬字缓慢不清,声带将死,费力使用起来的痛苦让他紧紧蹙着眉,叶述安要离得很近,才勉强分辨清楚他在说什么——
——“述安……述安他们平安回来了吗?”
烈虹让陆愈希五感受损钝化,直至此刻,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无限地向着一具尸体趋近。
他一路昏迷至此,现在却突然醒来,只是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他还不放心。
叶述安满脸血在滴落,他倾身,附在陆愈希的耳旁极近,一字一顿,“哥哥,是我,我没事。”
陆愈希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缓慢僵硬但真切。
“城内大家,怎么样了?”陆愈希又缓慢咬字问道。
叶述安避而不答,从一旁石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质调羹,是专门给病者喂食药汤的,扶着陆愈希的肩头,让他靠在他身上。
“述安?”陆愈希道。
叶述安的唇齿就在陆愈希耳侧,他温声道:“哥哥,你先吃些东西吧。”
“一会再吃,”陆愈希还有话想交代,他深吸一口气,说话已经很吃力,要蓄着为数不多的力气,“告……告诉父亲,这病蹊跷,来势汹汹,先别轻举妄动,千万别贸然进入云归谷求医,他们地形特殊,人也少,万一再害了他们,他们不能死,现在云归谷,是天下最大的希望。”
“好,都听哥哥的。”叶述安道。
闻言,陆愈希放下心来,那强行吊着几口气松弛下来,行将就木的死气,立刻就从他的躯体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面色发青,靠在叶述安身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嗅不到空气中酒气与血腥的交织,试不出黏腻湿润的床褥边角,尝不出自己口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黑血。
却唯独感受到了叶述安的异样。
“述安,你在哭吗?”
虚弱的尾音飘散,叶述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无声无息地早已泪流满面。
“外面雨很大,我忘记撑伞了。”叶述安道。
“你总是这样,”陆愈希无奈地笑笑,“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不撑伞了。”
叶述安一口答应,“好。”
陆愈希道:“……我有些困了,想先眯一会儿。”
叶述安一把抓紧陆愈希的手,“哥哥,你把东西吃了再睡,好不好?”
从小到大,云回惯常在这二人说话之间,笑着插科打诨,可这一次,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幽黑的瞳仁映着床榻上两人的身影。
这山洞本是纯白的,白石地面,白净床帷,可血液在长夜中泼溅,白烛被染红,放大猩红的光芒,床帷也殷红地垂下来。
床帷轻纱之后,猩红光芒缭绕两人依偎的侧影,错觉中仿佛是身着一袭陈旧红衣。
叶述安的碎发被血黏在侧脸,他一只手托着肉糜,鲜血自他的指间流下,顺着腕骨淌进袖子深处,另一只手拿着银质调羹,舀取很小一块肉糜。
那是一个黄道吉日,嫁娶丧葬,红白喜事,诸事皆宜,云归谷雨季已至,惊雷躲在天幕之后锣鼓般敲打起来,洞外篝火被浇灭成几缕烟丝,袅袅地飘散。
叶述安一勺一勺喂进去,盯着陆愈希艰难至极的吞咽,两人的长发在腐烂与欺骗中交缠。
酒香和癫狂一起弥漫,红烛光中,叶述安的目光温柔得不成体统。
哥哥,哥哥,他在他耳边,不停地重复着。
他别的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也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