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255)
除去配合研制的时候,叶述安有大片的空闲时间。在这些空闲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仔细想想,他也压根不想做什么。
他就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陆愈希,洞口外,日升日落都与他无关。
他就在他身边,看着他腐烂。
齐老青每日端茶送饭进来,与叶述安谈及云归谷内每日的疫病现状,又有多少人染病,多少人死去,情形怎样不容乐观,字字句句透着血腥气。
叶述安听不进去,他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在一分一秒里等待。还想他能醒来,再看自己一眼。
叶述安身上的病症在缓慢退去,陆愈希的腐烂却日益加重。陆愈希的胸口还在起伏,他还活着,可一路至此,那双眼睛再也没睁开看他一眼,幼时握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水肿肥大得很丑陋。
一日,叶述安盯着盯着,陆愈希忽地微微张开了嘴,一行黑血从嘴角流出,顺着侧脸缓慢粘稠地往下淌。
星临知道这意味什么。按常理来说,这该是机体生命活动终止后,会出现的早期尸体现象,面部肌肉松弛,死者的嘴会微微张开。烈虹将一个人的死亡常规程序打乱,在陆愈希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
叶述安愣愣地看着那行血,突然起身,四处翻找,拿到一块干净的棉布,裹在手指上,小心翼翼擦拭陆愈希侧脸的血迹。
他极致小心,力度很轻,因为陆愈希的皮肤现在水肿得厉害,一摁一个坑。
棉布很快就被浸透了,那黑血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可叶述安早就闻不到了,他将棉布放在铜盆中反复洗,口中的黑血却源源不断地流,直至那盆水变成浓郁颜色。
手指泡皱,血液渗入棉织缝隙,叶述安揉搓棉布时专注得可怕,可那布已经洗不干净。
当云归谷也对烈虹束手无策,还有什么能救得了陆愈希?
叶述安扪心自问。他深切地领会过烈虹的恐怖,也目睹过其传染性之剧烈,一路狂奔入谷,将噩梦带进云归,抉择上已是将恩义负尽,赌的就是那一丝希望,到头来,却还是这样的结局。
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留不住,那个站在铁匠铺子外的乞儿,除了颤抖着让虚汗爬满脊背,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丝黑血淌过陆愈希的下颚,淌进脖颈那片烂肉里,那熟悉的烂红颜色,叶述安呆呆地看着,忽然开始喘不过气,像有无形的项圈在他脖颈上缓慢勒紧。
叶述安停止了擦拭,僵坐在榻边,湿透的棉布垂落在身侧,静寂中,一滴黑血啪嗒落地。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洞口,从这里恰好能眺望一处山头,那里白花遍地绽放,风过,一阵霜白的浪。
他长久的眺望着,一股火燎般的痛感从腹腔烧上了舌根,口干舌燥中,一颗心开始抵着喉头狂跳。
叶述安还是有最后一个办法的。
不能保证百分百有效,但他得去试一试。
届时云归谷中的烈虹已经蔓延开来,封谷大阵已开,便已不再顾及守卫相关事宜。那处山头本是戒备严密,此时叶述安却不费吹灰之力,便踏着石阶走进了那片白花里,他在花海中央站定,面前是白石堆砌成的神龛,神龛之后,绽放着一朵格外夺目的霜晶花,叶茎较寻常霜晶花更为粗壮,花瓣也多出一层。
这朵异于寻常的霜晶花是云归谷的秘密——
生长于水透玉环绕之山巅的古老霜晶花,云归古籍中记载,其果实可疗愈一切顽疾怪病,然而十几年结一果的规律无处可寻,只能等待时机。
这个秘密是谷中人为云灼而留的。
叶述安看着那朵霜晶花中央包裹着一个浑圆晶体,透过霜白花瓣隐隐折射着光亮。
烈虹肆虐的这一年,云归谷的这株霜晶花终于结果。
叶述安在霜白花海中跪了下来,跪成与白石神龛一样的高度,平视那果实,他身后,千丈之下的云归谷底,雾气浓重,掩去了无数位白衣人的匆匆身影。
他伸手去取那霜晶果实,手刚刚探入花丛中,就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述安,你要做什么。”
叶述安转过头,与身后不远处的云回对上视线。
叶述安站在花海之内,云回站在石阶之上,云回面色苍白,霜晶花随风摇曳时擦过他的霜白衣角,他衣袖下露出半截手指,已是不详的绛紫颜色。
叶述安起身,一言不发,没人能看懂他那样的眼神下藏了什么。
两人隔着半片霜白,两相沉默不言。
半晌,云回轻叹一口气,冲叶述安故作轻松地笑,“你说万一,万一阿灼还能回来呢。”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不知是不是烈虹病症的影响,“大家都这样想着,所以就算无人把守,也没有一个人登上这座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