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219)
街市日渐繁华,砾城在现今两位城主的掌管下,已然是有序的盛世,不同于那野蛮生长而滋养阴暗的寻沧旧都。
这种有序,是一种灵活可变的有序,一种钱财可以扳动的有序。
既允许赌坊追债追到一个人在角落里凭空消失,也足够供给各级守卫士兵每日的烧鸡一餐,让规则与城门的弱点都有可弥补的空间。
可当云灼对叶述安起疑的时候,这些可弥补的空间就转换了褒贬意思,变成了可钻的缝隙。
“虽说蓝茄花宴是砾城所有人的欢庆,但真正的蓝茄花宴只会邀请各势力的掌权者前去。”
食指与拇指之间,一根曲折的乌木树枝,抵在地面上剌开尘土,起落游走,一副线条简明的地图半成。
云灼此生的缜密从未落到过他的挚友身上,此刻他将叶述安当做敌人来分析,心间仿佛有滞留的血块没吐干净,怎么都感觉异样。
时间前后的两相谋划,叶述安凭的是云灼对他的信任,云灼凭的是滋养这份信任的世交过往。
云灼熟知砾城,却不知他与叶述安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凡是靠海的城池,无论是依靠渔猎生存的历史,还是忙碌运货的如今,都需要机遇与气运。砾城是个典例,过往人们为了震慑渔猎的对象,蛟龙鱼鳖之类,蓝茄花宴那三天会满城佩戴鬼怪面具,愿起到威慑的作用,保来年鸿运当头,出行安康。”
星临皱眉,“鬼怪面具?”
“对,正是因为这个习俗的沿用,使得蓝茄花宴很难潜入。”云灼手上不停,“鬼怪掩面,反而会在入宴前查得极为严格,多次确认是在邀请名单上的人才允许进入。”
潜入,本该是星临最擅长的事,可事实证明,行动计划的制定其实不能完全随着星临的意愿走,那种“把人全部杀光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潜入了”的发言一开口,就被天冬和流萤异口同声地驳斥掉了。
机器人面对三张无语的脸,乖乖学会了闭嘴。
云灼手中的树枝在地上走出锋芒毕露的三个字。
三人偏头望过去,云灼最后一钩收起。
“高修明?”星临念道。
“陆愈希的左膀右臂,天资聪颖,诗书造诣甚高,”云灼道,“也曾是叶述安的老师。”
与此同时,砾城一处华贵府邸。
文书在桌案上齐齐摞着,像几条细窄天梯,桌前人落笔细致严谨,常年紧皱的眉心有一道浅纹,正要举笔再蘸墨,却无意碰落桌上茶盏,“啪嚓”一声引来小厮。桌前人扫了一眼破碎的瓷片,带着专注被破碎的不虞。
云灼画一个圈将“高修明”三个字圈起,点了点,“蓝茄花宴的一切事宜由他包办,上到每年邀请名单的制定,下到宴会三日里的守卫布防。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一板一眼的铁面书生,可以直接从他入手。”
“严肃刻板,谨小慎微,权位甚高……”星临不解,“挑这种人下手的可乘之机是?”
云灼道:“此人在砾城举足轻重,为人不通情理,此生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却也足够贻笑大方。”
高府中,一阵清风自来,卷起桌案上纸张纷纷而飞。
高修明拍案,漫天落下的白纸黑字里,他手下摁住的纸卷在案上安然无恙。这才能看清,在那本被文书挤得不剩多少的狭窄桌面上,是一张浓墨重彩的人画像,他落笔轻柔,再填一点手镯上的细碎银闪。
“他迷恋赌坊一位荷官,”云灼道,“始终求而不得,他本人毫不遮掩,成为砾城坊间津津乐道的奇闻。”
砾城街市中,最为气派的赌坊正灯火通明,大堂内红色灯火艳俗,铜臭气息更俗。一人叠腿坐在宽大赌桌上,倦恹地抬臂遮眼,吵闹中偷得一刻闲,衣袖滑落,右手腕际有银光闪动。
“匪。深。”星临看着地上又被圈起的两个字,“这名字有些奇怪。”
“他人也有些不同寻常,到时候你便知道了。”云灼道,“匪深所在的赌坊名为‘无悔赌坊’,他是执掌骨札的荷官,那是一种很特殊的骨牌赌法,规则复杂,赔率极大。”
“所以?”星临挑起一边眉,听出了点意思。
云灼转过头看着星临,“他的声音和你有几分相像。”
洞穴外月升月落,洞穴内树枝仍在点画,线条简明的地图正随着消减的夜色而浅淡。
四张月光映照的脸,在六日后的砾城,变幻成了四个虚假身份。
蓝茄花宴到来的前一夜。
华灯初上,砾城处处热闹异常,明日不必上工,游子商贾也归家,海边燃起巨大火堆,古溪旁蓝茄花种求进锦囊。
就连无悔赌坊那少有人敢开的骨札,今晚也开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