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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道增七+番外(141)

作者:西鹿丸 阅读记录

闻折竹看着云灼,眼中闪烁的光亮既像是期盼又像是恐惧,期盼云灼告诉他,街角巷陌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是无稽之谈,又恐惧云灼印证那些传言。

云灼的沉默,对他来说,是一个将行的宣判。

“对不起,”云灼低下头,“我没能带他回来。”

镰刀一般银白的月坠下琉璃屋顶,清寒的夜侵袭庭院。

闻折竹站在洗砚池旁,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阵令人窒息的可怕寂静,星临看了看云灼,开了口。

机器人叙述的语气客观冷静,表情也是几分独特的机械冰冷感,话语如冰刀一般捅进闻折竹的心窝:告诉他来得太快的残沙追兵,告诉他扶木得知他真实身份时的震惊与难过,告诉他那张付之一炬的残页。

也告诉他,那颗流火弹炸得太璀璨,扶木永远留在了鹿渊,没能和他们一起回来。

闻折竹仍睁着眼睛,却如同晕厥,星临再下面的话他也听不进去,只觉得面前人唇齿张合,而他像是在洗砚池底浸溺,声音始终隔着污水听不分明。

那些矍铄的精神气在一段叙述中缓缓褪去,星临才感觉闻折竹其实年纪不小了,他的鬓边已经有几缕花白。

他摸索着洗砚池的池沿坐下,那迟缓的模样将沧桑尽数显露。

洗砚池边搭着一块湿布,是闻折竹用来擦拭木傀儡的,而此刻他恰好摁住那块湿布,陷入长久的愣神。

“你不必自责,毕竟一切皆源于我。”

闻折竹再开口时,声音像是肺被掏出一个血洞。

“如果我不找来那残卷的委托,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如果……我在他问及我的过往时,能释然地和他谈起,又何苦这般折腾。”

他不过是一条落荒而逃的丧家老犬,从杀伐振高的故土上逃出,以为自己走得够远,那些散发焦炭气息的过往就追不上他。

“去过鹿渊,你们也该都知道了。”闻折竹的语气行将就木般,“我年轻时自恃偃术造诣,不知天高地厚,创立了鹿渊书院,以为总有些东西能凌驾于仇恨之上,总有人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后来确实有那么一群人,愿意与我齐聚鹿渊。书院落成的那一天,我独自一人在屋顶上喝了个酩酊大醉,以为那些路遥马亡的梦,有生之年便可触及。”

他笑了笑,“那些好梦,也是做了一阵子。”

后来战火燃起,世仇燃起,鹿渊书院血流满地,他为求死去的学生免受血鹰刑的盘剥屈辱,放出一把大火,将理想也付之一炬。他本心如死灰,苟延残喘败走他乡,没曾想上天仍垂怜他,他遇见了扶木。扶木天赋卓越,在冶炼术上的造诣更是闻所未闻,与闻折竹的偃术一拍即合,他们像是遇见彼此理想乡的缩影。

可与扶木对自己为何四肢尽失地躺在崖底从来避而不谈一样,闻折竹也只能借一纸残页将过往坦白。

然而无人预料到,这纸委托谜团无数。来得太快的残沙追兵,粗糙诡异的纸团,都是本不该有的变数。最后惨烈收场,扶木长眠地底,云灼濒死回谷,到手残页化为灰烬,星临在灼烫的血液中当机。

日沉阁的庭院中一片静寂。

闻折竹微微佝偻了腰,如一棵被白蚁蛀空的干枯老树,他被泪哽住了声音。

即使年龄跨度甚大,星临也曾在闻折竹眼中见过与扶木相同的光,此刻被泪水浇得与扶木死亡时一般黯淡。

星临静静看着,手覆在自己胸襟,倏忽半跪下来。

“闻先生,这个给你。”星临对闻折竹说。

他一只手攥拳伸到闻折竹面前,向上,打开——

——一颗晶莹的湛蓝义眼躺在白皙掌心,折射着天边月的光芒。

鹿渊地底,那阵吹动他的风到底自何缘起,星临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就在他面前消散了个干净,所幸他来得及留住这枚琉璃。

它完好无损,在他怀里捂热好几日。

星临读不懂闻折竹的眼泪,却在模糊的硌痛中,觉得或许闻折竹比他更需要这颗眼睛。

天地酝酿出一颗剔透琉璃,辗转过闻折竹的冰冷剑鞘,到扶木的残缺眼眶,再至星临机械心房外隔着皮肉敲打,最后落回闻折竹干瘪的掌心。

闻折竹颤颤巍巍地接过那颗眼睛,他隔着泪眼,隔着那些颓败的旧日梦与破碎的温情,去看那颗琉璃,月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的是全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云灼的扇刃,星临的流星镖,满院迎风不动的傀儡,到处都是扶木的痕迹,他却不会再回到这里。

待到星临与云灼将闻折竹扶回卧房,院中的夜清寒更甚。

星临倚着雕花木窗,将这日沉阁院落尽收眼底,竹叶未变,墙头也还是那个他轻巧翻过的墙头,那个闯入日沉阁的夜已经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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