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131)
云灼穿戴整齐,下了榻,带着一身战后隐痛,“想出去看看吗?”他问星临,“现在该是霜晶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五年岁月划过,故乡墓群沉寂。旧日山风拂面,吹不散多年缭绕在心间的雾。
云灼在霜晶花盛开的山巅停下脚步。
星临跟在后面,看那颀长身影立在花草墓群中,月与星光被雾气削减成浅淡的昏芒,氤氲着那随风鼓动的霜白衣袍。
他深觉云灼与这画面无比契合,云灼本就该属于这方钟灵毓秀的山水间。
夜风中,一截散开的绷带尾端,随风探出云灼的衣袖,雪白沾血地飘。他却好似全然无觉,目光流连过青石墓碑上的每个名姓。星月昏芒里,陪伴云灼的皆为非人。
星临看着云灼袖间随风飘动的绷带,觉得十分碍眼,便扯起云灼的手臂,将那段绷带贴着腕骨绑缚,那里有一道渗血的刀伤。
云灼由他动作,眼下那道细浅伤痕在夜色中也看不分明。
云灼近在咫尺。星临若是集中注意,几乎能听到他肋骨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
绷带缠绕过指尖,夜色山风里,若有似无的触碰带着相同的温度。他的移动电源,是个肉体凡胎,多么脆弱的东西。星临专心将他修修补补。
为什么人类不能被全然修复?星临感到非常苦恼,物理伤会留痕迹,精神伤又易弥散,越活下去越需要勇气,走到最后谁都不是完人。
云灼看着绑得齐整的绷带,“叶述安说的那些往事,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五年前,那场烈虹席卷之下,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流离失所是常态,很多村落在一夜之间近乎绝户。那时谁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场疫病之下,四散皆是流离人。天冬公主流落民间,都城人心惶惶,名妓流萤因病被丢出城外,砾城罹患重创,叶述安被迫揠苗助长于危难之间,后来寻沧国朝夕间覆灭,残沙与栖鸿旧仇扬起,硝烟弥漫中鹿渊书院惨遭屠戮,闻折竹携着扶木逃往无主之地。
所有悲剧追根溯源,是烈虹出现在这片大地的那一刻,日沉阁的所有人,都没能在那场灾难里保全自身。
云灼从不觉得自己是独一份的霉运,烈虹洗刷下,命运谁都不眷顾。
“公子以前身体不好,残沙城主当时提过一嘴,残虹疫病惨烈,我也一直有所耳闻,世人对云归谷的误解,平常捕风捉影也能知道一些。”星临轻扣着手指,绷带的触感残留,“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没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云灼道:“烈虹被视为是上天降灾,要想在神迹里找线索,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是天方夜谭。”
封谷迷阵一开,只见遍地腐骨生花,没人知道烈虹是怎么率先抵达这封闭地形。
要说寻沧王宫于繁华都城朝夕覆灭是自取灭亡,可云归谷作为四大势力之一,竟第一个覆灭,根本毫无道理,世人不信,仅剩的云归人不解。
“大家都知道云归谷的覆灭不合常理,”星临看着面前人,而云灼却是这世上唯一为此而不甘的人。
“其实没人在乎。赞颂也好,谩骂也好,很快就会被遗忘。”云灼道,“何况死人什么都听不到。”
他手抵住一块青石墓碑,“想要答案的人是我。”
云灼把执念说得和夜风一样轻,一时之间,星临分不清他们之间究竟谁更表里不一。
这身躯壳已经千锤百炼毫无破绽可言,星临也不过是凭借了超越时代的高精科技,才得以去探究这样一个灵魂的叹息,他听得见这具沉静的血肉之躯里,声泪俱下的怒意。
医者与侠客铸就他的风骨,信念却被一场烈虹架空,云灼走上并非自己选择的道路,就像星临来到并非自己选择的世界。
星临不懂人类那些未竟的执念,那是一种模糊的、千奇百怪的,并且无法并定义的东西。但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他大概已经懂了一些。
失去一个便已是难以忍受,云灼又经历了比这更深重、更多次的失去,机器人的想象力十分有限,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但他能明显感觉出,他的移动电源好像真的很不快乐。
“我帮你。”
一句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精确的数据计算,哪里来的冲动。
“你之前在残沙大漠中说的委托,就是这个对吗?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用一年的时间,一年不够,可以三年,十年也行,三十年不算长,五十年一百年,至死也可以,一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那时候的星临,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本不该是这个模样。
“本来就是要呆在你身边,一起一直找下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