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三千步(197)
他在瓢泼大雨里抱着那个嚎啕大哭的婴儿,感觉他在嘲讽自己命运的悲怆和可怜,泥沙滚滚,裸露的山体露出尖锐的石头,似乎也划开了他心口的层层血肉,一定要把里面藏了很久的东西挖出来。
楼鸣突然的离世给楼家带来的打击太大了,冷傲如楼丰,都罕见的沉默了许多。
葬礼、入土,楼屿执意要把舒灵埋在楼鸣旁边的想法引起了他们很大的不满,不过争执之后,疲倦的他们一挥手,只当没有这件事,由他去办了。
楼屿在墓碑前站立了很久,不知为何,眼前总是闪过与楼鸣相见的最后一面,他轻轻拍在肩膀上的手心,带着薄薄的温度,像是悲伤的想要劝住他又还是看到了他的选择会是什么后的无可奈何。
楼屿去医院看婴儿,那孩子总是在哭,那么大的眼睛可能遗传了妈妈,漂亮又好看,结果里面总是盛着一汪泪水,照这个哭法,最后哭瞎了可就不好了。
楼家不喜废物,更别说一个小瞎子。
楼屿不会哄,但也不得不哄。
楼丰提出把孩子写到他的名下时,他并不意外,那时他刚从医院出来,被他叫进了书房,大儿子去世的重创还是给这个驰骋商场几十载的男人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威严依旧在,温情也有了稍许,不知是否是做祖父才生出了柔软。
因此楼屿拒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竟没有发火,只是蹙着眉,朝他疑惑地看过来,“你不愿意?”
楼屿深切的感受着这道落在他身上威压但还不算凌冽的目光,忽然又遍体体生寒。楼鸣对他说恋人似乎被发现的害怕引得他寒毛立起的恐惧在此时又陡然生出。
过往二十多年,他是他最得意优秀的小儿子,无人敢忤逆,哪怕沙漠游玩遇到凶徒,楼家带来的底气也能让他游刃有余的把这当做一场刺激的真人游戏。
这是楼屿第二次感到恐惧,直视恐惧,深切的明白恐惧。
然后他坚定说:“他不能写在我名下。”
他顿了下,说完后半句:“我要离开楼家。”
之后的混乱和抗争简直不是用语言可以去描述的,阮友珊的歇斯底里,楼丰的大发雷霆,楼家小儿子疯了的议论纷纷……
太多太多,楼屿只隐约记得的是他离开楼家那天,幸运的他比他兄长还胖上许多。不至于形销骨立,瘦弱的走出去就能被一阵风吹倒。
只不过风吹不倒,楼丰的一句话却能把他轻易捏死。
“离开楼家,你就只能活成条狗。”
楼屿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公司不到三个月就被整垮,居无定所,连金融公司最小的职员都无法去做。
楼丰畅快的等着他低头回去认错。
彼时,楼屿和小混混起冲突,被人打个半死的扔在胡同里。嘴里含着一口腥红的血,漫天大雨中看着乌云滚滚的天空,想德国有没有下雨,想他竟然是这样死的,想自己的死相应该比大哥还难看一些。
怀里满是凄风冷雨,他很觉满足。
没带走任何人,没留下任何痛。
若是哪天严晴风光无限的归国,在舞台谢幕,得意舒快的同众人聊起以前时,要是提起了他,少不得夸赞他的大方。
他应她离开,可是半分迟疑都没有的果断。
但是最好别谢他,若不是曾经越野车里大放厥词,他大概免不了一番纠缠,但想想,要是最后落到和他一起躺在这陋巷角落的地面上等死,又觉得还是赚了。
多谢好大哥,让他能将自己的心思瞒得死紧。
要不是躺在这里冷雨拍面,鲜血从肺里一口口往外倒吐,漫无目的回忆过往人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他把自己都快骗了。
严晴,我有些想你。
只是有些。
多了,就想变坏,后悔当初没拦你。
第80章 第80步
楼屿没再说守着五金店沉闷无聊的那几年, 因为严晴背对着他,已经不说话很久了,肩膀轻颤, 他静下声来。
沉默的房间, 几不可闻的哽咽暴露。
楼屿按她肩膀, 把人搂过来。
严晴泪流满面, 闭着眼的细黑长睫上沾满了泪水,像秋天枯黄摇曳的荷叶上颤抖的蜻蜓,薄如蝉翼的翅膀在他心口掀起飓风。
他把人搂进怀里,无奈的笑, 手轻轻拍她后背。
严晴推开他的手,转身又朝向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