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弟子忙拽了拽他衣袖。
“一念剑,他腰间那个,是一念剑。”
在修界,一念剑之名几乎比道君本人还要令人闻风丧胆,那弟子脸色一白,连忙撒腿就往掌门的主峰而去。
一炷香后,天枢道君被战战兢兢的神农宗弟子送至主峰。
“呵呵呵……不愧是一念剑,剑主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也能替剑主威慑四方,将我那几个胆小的小弟子吓得够呛啊。”
神农宗掌门解蠡抬眸打量着眼前的银发道君。
半晌,他道:“竟退了整整一个大境界,怎会如此?”
一身鲜血淋漓的青年缓步走向解蠡,尽管浑身经络如碎裂般痛楚,但他面上仍平静无波,极慢地行至他面前,坐下。
“可有办法医治?”
解蠡拧紧眉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抬手以灵力为丝,缠住他腕间脉息,另一只手以指点在他眉心,探入他体内经络。
这一探,却让他极为意外。
“你经络无碍,内丹稳固——不是交战中受的伤?”
苍白的唇动了动,答:“不是。”
解蠡想问他那是怎么回事,但见这位道君虽神色平和,眼神却带着几分警告威慑,便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撤回悬丝,他叫来小弟子取寒冰银针。
神农宗的寒冰银针乃一种极为高深难控的神器,历代几乎只有掌门才能掌握。
银针如冰晶,解蠡盘膝阖目,操控银针倏然刺入他头颅之中。
灵力顺着银针走向,在天枢道君的识海灵台中聚而又散,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解蠡额间渐渐冒出汗珠。
隔了许久,他复而睁开双眼,这一次,解蠡的神色比天枢道君刚进来时还要凝重得多。
棘手。
这还不如交战受伤呢。
“如何?”
冷若琉璃的眸子平静地望了过来。
解蠡冷然一笑:“如何?神识一分为二,势均力敌,两相博弈,一念剑变成三心二意剑,你不跌修为谁跌?”
神识对于修士来说何等重要。
寻常用来探查外物,放出一丝一缕,若是被人截获都会遭受反噬。
他可倒好,自己把自己劈成了两半。
要说只从主体中抽离一部分神识,倒也不会妨碍什么,只是他分得太过完美,竟正好导致两方势均力敌。
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
但他堂堂修界第一人,明知此举危险,还偏要强行剥离神识,也不知道他那神识是生出了什么让他生厌的东西,才宁可冒此等风险也要把自己搞得四分五裂。
他好似没有听到,语调淡然地问:
“我问你如何解决。”
解蠡不语,眼看两方僵持,解蠡的弟子忍不住在中间打圆场。
“道君也不必担心,这毕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外伤,只是神识分裂,想要剑心归一,修为恢复,其实关键还是在道君自己……”
他垂眸看向那弟子,忽明忽灭的眸光中,闪烁着某种晦暗情绪。
“是要我毁掉那部分神识?”
解蠡听了差点没厥过去。
他怎么不说砍掉自己半边脑瓜子呢!
“不不不,”那弟子忙道,“神识何等重要,怎可轻易毁去,道君莫要开玩笑。”
“那要怎么做。”
弟子抬眸瞧了他一眼。
“斗胆一问,道君为何要剥离那部分神识?”
天枢道君唇畔淡笑微凝,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自然重要,如今道君修为大减,皆因心中所念南辕北辙,水火不容,道君若不坦然面对自己心中所求,而执意以剥离神识这种方式饮鸩止渴,迟早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南辕北辙,水火不容。
他默默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良久才道:
“我从神识剥离出的,是对一个女子的情意,它本不属于我,我将它从我本体中剔除,又有何不妥?”
解蠡也听闻道君失踪三年,曾与一凡女成婚之事。
他意味深长道:
“一时的情意或许不属于你,可若它从你神魂中源源不断,生发而出,这一份情意,又该归于谁呢?”
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少女一步步走过离恨天长阶的模样。
她与灵山巫女对峙时的模样,还有在琅嬛福地中,她以神农道修士之身战斗时的姿态。
少女那灼热的、莫名其妙的爱慕,那无论如何摧折,也仍能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空荡荡的容器中,充盈着什么,又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承认吧,道君,道心之所以坚不可摧,在于心念合一,你心有杂念,不肯承认,别说恢复修为,迟早退步回一个筑基修士。”
解蠡看着缓缓掀起眼睑的青年,那总是显得寡冷无情的雪睫微颤,似有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