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97)
“他爸妈都是名师退休,不知道带过多少毕业生,填报志愿这种事他们更懂。”
许梦冬哦一声,她逐渐明白了小城市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谭予顺手拿了她的奶茶喝了一口,就着吸管上她斑驳的口红印。今天为了博个好彩头,她特意用了灿烂的正红色,谭予倒是没在意,只是喝了一口过后拧起眉问她:“怎么又是冰的?”然后拒不归还:“不怕肚子疼了?”
“最近这几个月很少疼。”
多亏了有人帮她用热水泡脚,叮嘱她吃药,陪她一起忌口。
谭予双肘撑着膝盖坐在那,微微倾身,端端正正一个人儿,许梦冬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她把手臂搭在他肩膀,垂下的那只手也并不老实,以指腹细细描摹他因太阳照射而微微泛红的耳廓。
“谭予,你咋这么好呢?”
“哪里好?”
“哪都好。”许梦冬说。
灿烂的六月初夏,暖洋洋的阳光撒下炽烈光辉,人心也似被炙烤过的奶油面包,内部组织变得蓬松而柔软。
这一刻的许梦冬打心眼儿里觉得,谭予真好,挑不出毛病的那种好。
他仿佛能够胜任一切社会角色,好儿子,好女婿,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父亲。许梦冬不自觉幻想到谭予以后当爸爸的模样,幻想他牵着女儿的手去上幼儿园,去游乐场......当然也会像今天一样,和自己的妻子一起,等待孩子迈出人生第一个重要的考场。
谭予值得这些人间美好的时刻。
“可你不珍惜啊。”
谭予轻声说道,
“我再好有什么用。”
许梦冬在网上看过一句话——人这一生看似百年,其实说穿了,只是活几个瞬间而已。
那些闪着光的值得被反复品味和珍藏的美妙瞬间,是构成漫长人生的锚点,是走到尽头回溯过往之时,依旧会觉得感动的记忆存档。许梦冬毫不怀疑它们的意义。
是她的问题。
她无法品咂出这些瞬间的美妙。
一如她无法相信那些俗语。
父母爱子,视之珍宝。
榴花照叶,伴之团圆。
关于人生的亲密关系,她没尝出什么好。
除了谭予。
谭予是例外。
但她不能自私地把这份幸运的例外永远据为己有。
......
收卷铃声响起之时,考场外等待的人群开始骚动。第一科考试结束,还有漫长的征程要走。家长们要接孩子回家吃午饭,顺便午休,许梦冬眼看人群越挤越密,往前一步都是艰难。她告诉谭予,把车开到路口去,她和然然约好了,出了考场如果人太多,就在路口会合。
许梦冬上了车,看见憨头憨脑的跳跳虎摆件依旧冲她傻笑,谭予昨天刚洗的车,车里干净整洁,不过她还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是行车记录仪被拆下来了。
“坏了,送修了。”谭予说。
“哦。”
许梦冬趴着窗沿看外面流水一般的行人,忽然听见谭予问她:“然然考完试,打算带她去哪玩?”
许梦冬:“没想好。看她想去哪。”
随后又说:“现在想这个太早了,我可不敢提前答应她,不然这丫头没心思考试了。”
“冬冬。”
“嗯?”
她视线在人群里搜寻着。
谭予微凉的声线,像这正午时分飘忽而来的一缕风,
“你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走了?特别干脆特别果断,不给我解释,突然就要跟我分手,”他问,“就像以前那样?”
许梦冬蓦然回头,愣愣看着谭予,她没明白这话题为何如此突然,且不合时宜。
对视了一会儿。
“当然不会啊。”
她说: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答应你了,不会不告而别。”
如果我要走,我会提前跟你说。
如果这段关系要结束了,我们好聚好散。
“嗯,那就行。”
谭予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侧,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然!”
“姐!”
然然抱着书包飞奔而来,一屁股坐进车后座,先向谭予打招呼:“谭予哥!”
“嗯,”谭予笑笑,发动车子,“考得怎么样?”
“还行,作文好难......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谭予说:“在聊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又是一个大晴天。
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大晴天。
蔚蓝清澈,天边仅有一丝薄薄的云,像是纯净翡翠上的一抹色,碍眼,多余,任你雕刻技术多么炉火纯青,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许梦冬的承诺听上去很真诚。
谭予也很想相信。
他想,要是行车记录仪没有录下肇事那天车里的对话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手欠去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