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71)
她又瘦了一些,穿一件卡其色大衣,整个人显出一些伶仃的姿态,她穿梭在秋风里,低头快步往宿舍走着,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子戴着卫衣的兜帽,手上拎着许梦冬的链条包。
他们那样般配,路过风口,男孩会快走几步,挡在许梦冬身前,驻足帮她挡去那些被风刮起的猖狂灰尘。
从小优秀的谭予很少体会挫败。
但那天,他离开得无比落魄,几乎是落荒而逃。
并不是他觉得自己不如人。
而是在许梦冬心里,他早就排不上号了。
“后来我同学告诉我,有个高高的男生来找过我,还问我的近况,我就猜到是你了。”许梦冬说,“我得和你道个歉。”
谭予深深地望着她。
“我骗了你,其实从那年清明节,从我爸的事初见端倪开始,我就做好离开的打算了。”
那是四月份。
距离他们高考还有不到60天。
清明假期过后,许梦冬照常去学校,照常投入高考总复习,照常让谭予给她讲数学题,只是校服外套里的衬衣换成了高领毛衣。谭予一边看卷子,一边打量她,说,你咋还穿毛衣?不热吗?
许梦冬梗了梗脖子:“这才四月,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还有一场雪呢。”
小兴安岭要入春不是一件容易的是,四月落雪也是稀松平常,她用最轻松的语气和最自然的表情掩盖了衣领下的异样,那里斑驳紫红,全是指印。
许正石宠她,爱她,可那一天也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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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难以探究。
不要说是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即便是如今,他们各自经历了许多事,却也难以窥得人心的精密框架。
许梦冬没有看谭予,自然也就没有瞧见他泛红的眼眶。
大男人,不能掉眼泪,可谭予看着许梦冬微微弓起的背,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被剁了个乱七八糟,汩汩往外冒着血。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许梦冬抽了抽鼻子,“就趁今天,一起问了吧。”
谭予沉默了很久,张口时声音不稳,他努力斟酌着用词:“所以你当初离家出走,考去了上海,不告诉我,也不告诉家里人,就是因为你爸爸。”
他深深呼吸,压抑眼底的湿意:“你想逃走。”
许梦冬顿了几秒,笑了:“对呀。”
她顺着谭予的话往下说:“你不要觉得我有多厉害,我只不过是比平常人的反射弧长一点而已,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消化这件事,后来终于想通了,既然我和这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的存在还会让我爸耿耿于怀,那么干脆我走,一切就都解决啦。”
“我不想成为累赘,可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累赘,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劝自己,索性就自私一点。我也胆小,也惜命,我怕我爸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我怕他伤害我,我怕他寻了个什么机会,真的杀了我。”
“所以我要跑,跑得越远越好。”
“你一早就做好决定了。”
谭予深深看着她。
“是啊。”她抬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她的眼睛,融成朦胧的一片光圈,“真的抱歉,谭予,你也是无辜的。我骗了你,高考结束我提出要和你在一起,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她说,谭予,你当我男朋友。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谭予,在我走之前,你当我的男朋友。
我们开心一天算一天。
从前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
“我就没想过和你有什么好结局。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
东北的春天绝称不上温柔。
它饱含未尽的凛冽和粗粝,冷风掠过,春寒料峭,那点阳光不足以融化冰雪。经年冰冻的土地如此厚重,需要多少温热来灌溉,才能长出禾苗,开出花。好像沉寂萧条了这么多年的东三省,到处都是斑驳的围墙,生锈的工厂机器,大庆油田密布的“磕头机”,鞍山钢厂曾经的辉煌......
那些东西被冷了太久,已经麻木了。
许梦冬用手撑着额头,挡着自己半张脸:“你真的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人都有逃避心理,也都有自私的时候。我爱我爸爸,我小时候生病,他背着我去卫生所,给我买黄桃罐头,那一幕我记了好多好多年。可当他伤害我的时候,当他出事的时候,义无反顾逃跑的也是我。”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
谭予,你也是受我自私荼害的人。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想和你有未来。
我遇到更好的人就会离开你,就和以前一样。
她胡乱抹自己的眼睛:“谭予,是我的错,我不能再害你一回了,咱俩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