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7)
“走吧。”
谭予答应得比她预计的干脆,坦荡,“住一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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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老房子。
谭予从厂房的保安室借过来一个电热取暖器,俗称小太阳,架在屋子里,这样即便炕是冰的,也不会太冷。晚饭则是谭予车上的面包和牛奶,吃完,两个人简单用矿泉水洗漱过,铺好了各自的被褥,分别守着炕的两头。
东北的炕就是这样宽敞,能睡好几个人,许梦冬在炕的这头望那头,看见谭予已经关了手机,没有声响。
再挪眼,透过窗玻璃上的雾气看外面,能看到远处,厂房的灯在雪幕中一排排亮着,大门口两盏显眼的大红灯笼增色添彩。
这是她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东北的冬天。
身边那个人也是一样。明明曾经那么亲密,此刻却像隔了一层看不见摸得着的隔阂,许梦冬没什么抱怨的,他们分开太久了,分开时也说不上体面。
如今能像朋友一样说话聊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犹豫很久。
“谭予,你睡了吗?”
“没有。”
“我想问你一件事。”许梦冬深深呼吸,空气进肺,像是带着冰碴子:“你恨我吗?”
沉默。
冬夜雪乡有多安静,她平躺着,甚至能听见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不知过了多久,谭予叹了口气。
“恨。”
那时,许梦冬走了以后,谭予去过北京的戏剧学院,他拜托了许多老师,同学,同学的同学,想通过他们联系到许梦冬,哪怕只是见她一面,问清楚分手的原因。可是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许梦冬当初报志愿根本没往北京报,她到底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连她姑姑姑父都不清楚,她填报志愿全程一个人,什么消息都没透露。
所以,恨吗?
当然恨。
恨她骗人。
恨她不告而别。
恨她在他为两个人规划未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计划着离开,并为给他只言片语的交代。
后来再有许梦冬的消息,就是在网上了,万幸她没有取什么艺名,让他得以有机会窥探。
她在大学期间就频频接戏,无一例外都是质量很差的网剧,有的剧甚至很有争议,是那种靠火辣镜头博眼球的烂恐怖片。评论区很一致,都在疑惑这么年轻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要做自毁羽翼的事?
谭予的妈妈也给谭予打过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他,还和许梦冬在一起吗?
是不是要劝劝她,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这么急,这么冒进。
谭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一遍遍翻着许梦冬的微博,一遍遍看她演的剧,把有她的镜头重复来,又重复去,最后一拳砸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他人生里少有的失控的时刻。
许梦冬,你到底在干什么?或许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或是被骗,或是一时没想明白?谭予自以为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到头来,却跟个笑话一样。
空气越发粘滞。
许梦冬悠悠开口:
“谭予,你既然恨我,今天为什么还对我和颜悦色?我坦白,如果我们换位,我想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没想你原谅我,但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没必要提了。”
“我做的事,一件都不后悔。”
黑暗里,谭予睁着眼睛,喉头发干。
好样的。
她是在说,抛弃你,离开你,我不后悔。
许梦冬说完这句就没了声响,好像睡着了。谭予却睡不着,他骨头缝里都填满了焦躁,一颗心皱巴巴地疼,他不明白许梦冬大半夜跟他讲这些是为什么?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听,听了还要窝火,恨不能把她拎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就这么煎熬了一夜。
谭予根本没怎么睡,天蒙蒙亮就出去了,用雪铲清扫出门口一条小路,然后去邻居家借灶台和食材,给许梦冬做点早饭。
镇上的人家如今都认识谭予了,知道是他承包了镇上的菌种培育基地,不肯收他的钱,还和他聊了几句:“我看你早上从隔壁老郑家出来的?你认识他家人?”
谭予把一把细葱洒进挂面里。
“认识,我和许梦冬是同学。”
“啊,冬冬啊,”邻居大爷感慨一句,“那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寄人篱下的,虽说是亲姑姑,到底也不是亲爹亲妈,她心里不是滋味啊。”
谭予沉默着往灶坑里填了一把苞米棒。
许梦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两床被子。
她睡觉不老实,总喜欢乱蹬,谭予怕她着凉,临出门前还把他的外套盖在她的脚上。
她坐起身,谭予刚好端着两碗面条从门外进来。
“醒了?起来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