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68)
因为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抬头。”
棉签沾着冰凉的液体划过脖颈处皮肤,许梦冬嘶了一声,本能往后缩,被谭予拽回来,他没给她拿衣服,因为怕毛躁的衣料再弄疼她,只是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再用干净柔软的被子将她裹住,把她抱到床上去。
谭予记得这不是她第一次伤害自己了,上次是在除夕,各家摆供的日子,香火味也重,他来接她回市里过年,一开门也是类似的状况。许梦冬当时的凄惨模样和现在别无二致,精美的瓷器被划上丑陋的伤口,长长短短,横七竖八,他在许梦冬脸上看到了复杂的神情,糅杂着恐惧,悲伤,还有无奈。
是对自己现状的无奈。
她也不想这样的。
他当时以为她是想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如今才明白,是因为空气里的味道。
“真烦啊,”许梦冬抽了抽鼻子,此刻房间里只有药味,她使劲咧了咧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区禁火这么多年,怎么还能烧纸呢......真是。”
“茔地又不在林场里。”
“哎呀我知道......”这不是,没话找话聊呢么。
此时刚到中午,远处有炊烟渐渐升起。
这些年间林区人家搬走了一大半,走几步便能看见破败的院子半锁的屋门,还有比门高的杂草,一地积雪覆盖下的枯枝败叶。许梦冬记得小时候每到中午晚上饭点,家家户户烟囱都热闹,如今就那么几家,看着都凄凉。
她跟谭予说,她早上没吃饭,现在好饿,基地食堂今天做什么菜?
谭予看她一眼,说了声等着,自己闪身出去了。不出二十分钟端回来一碗清汤面,是许梦冬最爱吃的那种,只加了几滴酱油、又清又亮的汤头,撒一把切得碎碎的葱花,最上面卧一颗荷包蛋,筷子戳个洞,是流黄的,金灿灿的蛋黄溢出来,沾在细细爽滑的龙须面上。
他又搬过来一张折叠小桌,撑开,就放在床上,筷子摆好:“吃。”
哪就娇贵到连床都下不了了?许梦冬瞥谭予:“你伺候月子呢?”
谭予不说话,把她要丢的衣服都扔出去,担心房间里还有味道,有心开窗通通风,又怕冻着她。
筷子尖儿挑起面条,许梦冬慢慢吃着,觉得胃里有点热食了,心里也没那么空落落了,听见谭予斟酌万分才开口的询问:“叔叔他,出狱了吧?”
“嗯。”许梦冬一张脸埋在面条热气里,“你是怎么知道我爸的事?知道多少?”
“刚上大学的时候,”谭予轻声,“那时候找不着你,我拜托我妈寻了很多关系很多人,才知道你去了上海,除此之外,还知道了一些你家里的事......”
“哦,”许梦冬握着筷子,指尖使劲儿,“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蹲监狱去了吗?”
“听说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听说是因为赌,还有高利贷。”
许梦冬摆摆手:“成,知道这些就够了。”
谭予怔忡望着她脖子上的伤:“所以......和叔叔有关?”
“很长的故事,你想听么?”
“你想说,我就听。”
“那就从咱们高三那年开始讲起吧。”许梦冬放下筷子,凝眉思索了一阵,问谭予,“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四月,清明节假期,你在干什么吗?”
谭予想了下:“我好像......和我爸妈回江苏了,祭祖。”
“嗯,”许梦冬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要是那时候你在我身边,该多好呢。”
-
那年清明节,许梦冬很高兴。
因为许正石要回来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几个月没给家里来电话,这次回来,是给许梦冬的爷爷奶奶上坟。
头一天,许梦冬就去镇子口等,可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许正石那辆气派的轿车,反倒是等来了大客车——许正石蓬头垢面,两手空空从大巴车上下来,十足落魄,全然没了去年回家时的精神头。
他有点不敢看许梦冬,只是沉默地牵她的手,问她,姑姑在家吗?我有点事,要找姑姑谈。
许梦冬不知道许正石和姑姑谈了些什么,许正石不让她旁听,她在小屋,堂屋里的争吵穿过两扇门隐隐约约传过来。她只记得那争吵很激烈,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去上坟,结束后许梦冬先回来,姑姑和姑父不知道去了哪。许正石是在下午进的家门,醉得双眼通红,脸却白,白得吓人。
许梦冬给他倒了水,扶他去炕上躺下。
许正石摸着她的脸,问,冬冬啊,你这有没有钱?
许梦冬说有,把她攒的钱拿出来,许正石给她的零花钱她没怎么动,只是出门艺考需要路费,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她交给许正石,许正石拿眼一扫,冷冷盯着她,问:“还有没有?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