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74)
他用尽全力说服宋家二老,终于在宋沁毕业的第二年,娶到了她。婚后,二人如胶似漆,宋沁开朗大方,为人善良,把周书瑶带得特别好。很快,他们还迎来了爱情的结晶。
周司远出生后周霂成虽然依旧忙碌,也常常十天半月的出差,但多少还是能挤出时间陪他们。那几年,也是他们一家四口最美好的时光。
这一切终止在周司远5岁那一年。
航天中心"916”工程正式启动,周霂成被选为工程动力系统主要负责人。
秘密地干、静静地干、锲而不舍地干——这是从“916”工程技术经济可行性论证启动起,国家对所有科技人员的要求。于是,周霂成和一大批当时最顶尖的科研人员隐姓埋名、舍家忘我地扎进了伟大的载人航天事业中。
宋沁就是在这期间患上癌症的。为了照顾她,周司远的外婆强行将他们接回了江陵。无奈,两次手术都没能留住她。
“我妈走的时候,边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周司远哑声说。
准确的说,宋沁癌症复发后一直只有周司远。那时候,周书瑶在英国留学,而宋家二老不堪打击双双卧病,年仅13岁的周司远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照顾外公外婆和妈妈的重担。
混黑空荡的楼梯间里只有他沙哑低沉的声音。
宁安然听着他平静地叙述自己如何每天五点不到就起来给母亲制作流食、听着他是怎么从一开始蹒跚地背宋沁上下四楼做化疗到后来轻而易举打横抱她去楼下晒太阳。
听着他怎样冷静地擦拭清理母亲大口大口呕出的血,再半夜清洗被血浸透的校服和衬衫,再听着他一次次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周霂成的名字,最后又是如何跪在病床前,握着母亲渐渐失去体温的手无声地哭泣……
“她快走前,意识已经混乱了,常常拉着我的手喊他的名字。”周司远把脸别向一边,声音里带哽,“她跟他说好疼,说想他,说不想死、说不要离开他,说爱他,也说怨他……”
“但等她清醒了,她又一遍遍告诉我,‘阿远,别怪你爸,你爸爸在做一件很重要、很伟大的事,他很爱我们的’……”
泪水从下巴上簌簌滑落。
宁安然抬手抹去,眼睛里的水汽却挥之不去。
“我妈临死前一直望着门口,她一直吊着那口气在等他,想见他最后一面。”周司远仰起头,喉结在艰难地滚动着,良久,他才哽出一句,“可直到她火化,她都没等到他。”
十年前,周司远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能回来。
十年后,在熟读了那些记载在资料的信息后,宁安然已知道答案——宋沁走的时候正是争八保九的关键期,周霂成根本回不来。
争八保九,是916提出初期,国家设立的目标,争取9-8年发射方舟一号,确保99年实施。然而,一直到9-7年下半年,方舟飞船才刚刚处于初样研制的阶段,很多技术尚在突破和实验之中,其中技术难度最大的正是周霂成领导的发动机推进系统。
一边是国家任务迫在眉睫,一边是挚爱之人命悬一线。
周霂成当时所受的内心煎熬可以想见。
哒,路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问天林。
宁安然垂眸,静静注视着橙黄灯光下的墓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少年的冷嘲,“他们都说他很爱我妈,我这次去给他收尸,他们给了我几大箱的信和日记,全是这些年他写给我妈的。”
“沁沁,展信安……”周司远冷冷一笑,“展信安?真他妈讽刺,她人都不在了,他天天给她写信写日志,而她最想见他时,他杳无音信。”
“也好……”他嘲讽地哼道,“这回他也下去了,可以亲自说给她听了。”
那一天,周司远问她,“宁安然,你说一个连妻儿都照顾不好的人算哪门子伟大?”
耳边有风声在响,宁安然盯着墓碑的视线渐渐模糊。
当年,周司远被领到问天林,看见周霂成墓碑那一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而时隔十年,佩戴着0号胸牌的他又还会质疑这份“伟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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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问天林出来,宁安然沉重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吃饭时,杨帆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其实讲起来,你和周工还蛮有缘的。”
“你看啊,你们高中是同学。”杨帆偏头看她一眼,接着道,“大学都是平淮,现在又成了同事,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宁安然垂眸,浅笑。
她和周司远的缘分又何止这些?
见她没否认,杨帆嘿嘿一笑,“可惜你订婚了,周工也结婚了,要不然……”
结婚?
宁安然身子蓦地一僵,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他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