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9)
“九阙丹景君、翟禾君到——”
第5章 府君
南离其实很不想接下这个差事。
但那次心魔发作后,师尊说他道心不稳,需去凡间散心。眼下正值早秋,正是每年宗门在凡间招收弟子的时限。这差事历来都是青鸿的,他这次也不过是随师兄走个过场。
重明君有三个徒弟:翟禾君青鸿、琼霜君银翎以及丹景君南离。翟禾君沉稳温和,人情练达,为九阙阙主;琼霜君冷面直言,掌管九阙的宗内事务及刑罚法度;至于他丹景君……大多数时候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这也没办法,青鸿整日同仙首宗主们虚与委蛇,且他灵根属木,不善打斗;银翎要坐镇九阙,宗内大小事务已经足够她头疼的了。南离不善交际,就担起了清理的职责。
焆都鱼龙混杂,时常便有某宗门入了邪途,靠人血魂魄修炼之事。众仙门照例是要出人讨伐的,这便是南离的分内事。但众所周知丹景君脾性怪异。讨伐一事并非替天行道,而是党同伐异、瓜分资源的手段,这是焆都百门不成文的规则。
但丹景君一向只对邪魔外道出手。他的左眼寄宿旭日之辉,能直视魂光,若是魂光污浊,他自会动手;可若是魂光清澈,他反而会保下那人。
众仙门对他这行事自然是忿忿的,可九阙身为唯一同人族仙门交好的妖宗,又不得不腆着脸讨好。
此刻丹景君正坐在九阙的红木马车中,冷脸抱着臂。
两匹驳在前面拉车——别误会,这其实是九阙的两名弟子,靠给师叔师伯们拉车赚赚外快。他俩也是第一次拉这位传言中脾气不好的师叔祖,此时正战战兢兢,假装自己只是匹马。
马车晃晃悠悠,南离内心骤然烦躁起来,比起慢吞吞的马车,他更喜欢化作狼身奔跑。
青鸿为他沏了杯清心的苦茶:“师弟,别板着脸,这人间风光,你当多看看才是。”
他旁边的内事长老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生怕惹到了这位小师叔。
倏忽风起,吹开了马车的珠帘,南离的视线飘忽着,却突然被牢牢钉住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多想,便探手死死攥住了那人细白的手腕。
……
逄风和陈二刀进了城,还走出没两步。忽有一辆嵌了松石的马车驶来,拉车的居然是两匹头生独角的驳。
想必这便是九阙之人了。
逄风刚欲退避,珠帘中却探出了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腕子。说来也奇怪,在那只手触碰到肌肤的瞬间,他的颈间青痕突然如同活过来一般,死死勒住他的喉咙。明明是不需要呼吸的鬼,此时却生出了一种溺水似的濒死感。
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逄风终于看清了攥着自己的人。
那人银发碧眸,额间生着赤金血纹。两只狼耳尖尖竖在头顶,不安地抖来抖去。逄风隐约看到,他身后还晃着两条雪白的巨尾。
好想摸一摸啊。
他这么想着,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
他在下沉。
灵魂在无际的黑暗中似乎失去了知觉,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下沉的失重感。
逄风不喜欢这失控的感觉,他习惯于将一切牢牢把控在手中。
或许过了成千上万年,也或许只有一瞬,他眼前忽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消失了。他似乎身处仙境,四周莺歌燕舞,鸾凤环绕。不远处有一方小亭,亭中正坐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石桌写着什么。
一砚墨,一支笔,一块镇尺,一本簿。
那书生一身青衣云袍,目若桃花,面如冠玉,但那极好看风流的桃花眼却蒙了层白绢。此时他正坐在石凳上,慵懒逗弄着一只黑鸟。
逄风原是不认识这人的,可话一脱口就变成了句客客气气的“府君安好,近来可别来无恙?”
书生,或者说是太山君叹了口气:“风兄啊,你怎又记不得我的名字?”
逄风:“……”
这位府君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来没被鬼上身。
“府君说笑了,小辈怎敢对您直呼其名?”他绕着亭子走了一圈,“府君这森罗万象,倒是越来越精湛了。”
“还是这般开不得玩笑,”太山君咕哝着,打了个响指,周遭的景物霎时消散殆尽。空荡荡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散发一圈光晕的石亭子在虚空漂浮着。
逄风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同凡人猜想不同,这位太山君并非仙神,而是位凡间的贤臣。按他自己的话说便是:在人间逍遥自在得很,结果老天妒忌才华,非将他诏去幽冥做官,死了还要打工,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