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87)
但他不会逃避。逄风从未想过逃避过这些。只是一时间涌入脑海的记忆太多太杂,一时迷失了方向。面目不清的友人,死在剑下的怨魂……以及那个被称作太子师的模糊身影。
逄风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走马灯般的景象,却只有一两个片段绊住他的目光。
仲春时节,他曾和狼一同出游。说是出游,也只是借着由头,处理掉生了叛心的臣子。回程途中,骑在狼背上的时候,逄风瞥见田埂上飞舞的纸蝴蝶。
有人把竹竿拴上线,另一头系了纸蝶在田埂挥舞,引来一大群呼朋引伴的蝶。
狼没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恼怒地喷出一口火,燎着了薄薄的纸片,蝶群应声而散。
太子身旁的那匹白狼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农人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逄风将他扶起赔了礼,才匆匆离去。
友人嫌弃地问他:“所以太子殿下,你到底是图什么,非要养这只脑子不太好使的蠢狗?”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没什么,只是看着顺眼。”
是啊,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心中那点微不可查的偏好?还是出于高高在上的怜悯?逄风至今都不清楚,只是,他不后悔在那个时候抱起幼狼。
而那株稚嫩的幼苗,如今已长成能为他人遮风挡雨参天巨树。
南离声音在打颤:“你醒了?”
逄风这才发觉自己的外衣已经被褪去了,他只穿了亵衣,裹在南离的皮毛里。
他声音恍惚,像是梦呓:“我以为你永远醒不来了……”
南离将逄风拥在怀里,却不敢用力,好像他是一块易碎的琉璃。他手腕的血已经止住了,可牙齿造成的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依然触目惊心。
光是看着,就会忍不住心惊肉跳。
逄风安抚道:“我没事。”
可南离的状态依然极不稳定,他像是在梦游,碧绿的眼中疯狂与迷茫交织:“你在骗我。”
他是头被强塞进人皮里的野兽,此刻心魔占据心智,那层皮便开始脱落。
南离忽然死死扼住逄风的手腕,尾巴缠绕上他的脖颈:“……不能离开我。”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很痛,逄风不禁蹙起了眉。
他叹了口气:“南离,看着我,”
那双失去焦点的碧眼停在他身上。
逄风深吸一口气:“听着,我是林逢。”
南离的耳朵抖动了几下,眼神中依然带着深深不信任。
“我没有不要你,我想见你,于是就从地狱里回来了。”
伥鬼冰冷的手抚上南离的脸:“你看,我在你面前。”
南离:“……”
他低垂下头,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抬起,此时眼神中才出现一丝清明。
南离声音干哑:“对不住……方才又是心魔发作。”
他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逄风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却听见南离一字一顿说:“别走。”
“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紧盯着逄风眼睛,那股偏执之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占据了碧绿的瞳。
“我……还是喜欢你。”
他吐出这几个字,像是一刀刀往伤痕累累的心脏上扎。温热的心头血和不知为何物的情感涌了出来,涌到喉边。
“那枚太阳,是我想着你,才做出来的。”
“你不答应也好……大可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也决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无论怎样,我只希望能得到你亲口道出的答案。”
他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吐出那仅存的、深深扎入柔软脏腑的尊严碎片。在林逢面前,他已经维持不住那权高位重的师祖表象。受尽艳羡的大妖丹景君的外壳破碎了,露出其中属于野兽的阴暗偏执的内里。
南离自己很清楚,如果在这里得不到渴望的答案,心魔便会瞬间吞噬他的灵智,将他化为无智的野兽。可他没有说,他不打算让心上人背负这些。
他留有自戕的气力。在彻底癫狂之前,南离会走出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然后安静地死去。林逢只需要知道,丹景君不愿再见他,从此分道扬镳便好。
而这句话,是他身为九阙长老仅存的尊严。
黯色火焰在碧瞳中燃烧,几乎将它染成了幽邃的墨绿。
第67章 流明
树林间万籁俱寂,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南离执拗地盯着他,那偏执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的嘴撬开,得出答案。
他额间的金红纹路不知何时显现而出,如滚烫的熔岩般,流淌着血色光华。
逄风沉默了片刻:“……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
这是实话。
逄风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的话语中出现了微不可查的松动,南离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