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4)
“如果只用眼睛,那便只能看见这人意外让三千人活了命,可他本质还是个十恶不赦的贼寇。君子论迹不论心,或许天上的人看重这个,可在太山府却是无用的。”
他笑了笑, “说起来,风兄,其实一开始我还挺看好你,可只要看了前事便会知晓,你啊,与太山府要的人截然相反。太山府只要贤臣,而非帝王。”
太山君一摊手:“所以虽然有些遗憾,我也只能放走你了。”
逄风:“……想不到竟有此隐情。”
谢玟昀拍了下掌:“风兄,你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再留你了。”
眼前豁然开朗,在太山君拍掌的瞬间,空无一物的亭畔四时八节顷刻变幻。
森罗万象。
起初冰河复流,桃李吐艳,随即绿树阴浓,帘卷薰风。再之后千花枯萎,膨胀为硕果。
饱满果实开始向地面坠落,途中散发出糜甜的腐败气味,果核在地上滚落了几圈,随即再次被冰雪掩埋。
最后缥缈的云雾之上,只悬吊着一座由洁白蛛丝编织成的摇摇欲坠的栈桥。
太山君悠悠道:“再提点你几句,那条狗对你的执念……的确举世罕见。可这只不过是他将对猎物耿耿于怀的杀欲,错当成了爱欲而已。”
“就算他认不出你,你们纠葛太深,也会彼此吸引,这是逃不过的。”
“只不过风兄,你肯定心中有决断了。”
逄风:“自然。”
他一步踏上那座岌岌可危的栈桥,幽冥之景在眼前消失,他在床榻上睁开了眼,却正巧瞥见了枝头一抹细微的碧色。
几乎忘记了,今日是春分。
第47章 阑珊
春至,斗柄回寅,万物复苏。
即便对于九阙这群毛糙的妖,春至也是个重要日子,青鸿特地设了宴席。
弟子们嘻嘻哈哈,拿面捏了圆滚滚的探春蚕,又黏上两粒芝麻眼睛。内事长老早就准备了个巨大的蒸笼,几个火属的弟子轮流烧火,忙得不亦乐乎。
土属的长老用黄泥和桑木骨造了春牛,其他长老轮番拿鞭子去抽,一片喜气洋洋中,逄风却唯独没有见到南离。
随着春意一同姗姗来迟的,是九阙中弥漫的诡异气氛。
长老正讲得唾沫横飞,常青木却捅了捅他的腰窝:“你带……了吗?”
逄风:“?”
见他一脸疑惑,常青木挤眉弄眼道:“就是那个……你懂的。”
常青木见逄风依然不解,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了你是鬼,不需要——”
……所以到底是什么?
常青木死活不愿意告诉他,逄风只得作罢,而在三日后,他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境况。
春天,万物复苏的尴尬时节。
作为残留兽性的妖,骨子里关于繁衍生息的欲望总是比人强些。
不知是否为憋坏了的缘故,九阙的春意来得格外迅猛,随着小院内的灵桂光秃秃的枝条拱出米粒大的嫩绿芽,短短几日内,逄风目睹了数起斗殴事件。
常青木没精打采地上课,甚至没意识到脑袋顶上开了几朵五瓣的小白花。
草木化成的妖倒还好,只是因灵力都供了花而萎靡不振。兽妖则凄惨得多,九阙并不像某些宗门那般提倡灭人欲。因此一到春日,便有许多灵力低微的弟子压不住蠢蠢欲动的本能,三番两次往药堂跑。
尽管如此,也依然有弟子忘记服用清心丸,闹出些事况来。
譬如昨日,那对许沐和许烈——那对驳兄弟,在郁木境奔跑时,却被一个同族的女弟子吸引而去,两人为此化作原身,大打出手。
郁木境被扰得鸡飞狗跳,结果那姑娘化作原身,利落地一蹄一个,将他二人踢出数丈去,这才使他们冷静了下来。
两兄弟傻了眼,这才发现,看似柔弱的姑娘本体竟是天马,于是灰溜溜地逃了。
南离却躲在殿中,任九阙鸡犬不宁,他自岿然不动,一步不出郁木境。
依然是那个属于长夜国太子的大殿,殿内陈设却多了许多变化。用长夜某位故人的话说,便是有活气了。
如果逄风来到此处,想必便会发觉,殿内陈设同淮安里两人在林府所住的旧屋,愈发接近。
残留着细小牙印的楠竹笔筒,印上淡淡梅花爪印的墙角,以及案上一摞摞的典籍——那是幻境中的林逢教他识字时所用的。
如获至宝叼进床底藏起来的骨头,趁他不备时偷走的一只帕子。
南离将自己埋在角落里,软软的狼耳耷拉着,两条长尾巴缠在一起,将自己缩成一朵白蘑菇。
尾巴的毛打结了,不再光滑柔顺,淮安中,往往都是林逢为他梳理的。他握着木梳,一下、两下,动作轻柔,像是对待爱人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