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1)
千年之灾……
他缓缓翻开卷宗,泛黄的纸页是有关至公门的记载。
至公门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至千年前的灾变。无人知晓灾变来源何处,灾变发生之前,凡界也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只是从某日起,灾变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日月无光,鬼物横行,天地大乱。而至公门的先祖便生于此乱世。
他身具仙骨,却因造化弄人,直到耄耋之年,故友亲朋皆离世时才得仙法。因此他偏执地认为,世间之所以仙路断绝,是由于不遵天道。后世的红尘悟情法,也是他所创。
逄风眉头蹙起。
他不认为至公门会给陈二刀找什么麻烦,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至于幽荧……
在九阙的卷宗里,关于它的记录也语焉不详,只是说它是月之灵魄,服之能续登天路。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若是死去之前,他还对自身的事有些印象。可如今无论如何去想,那记忆就如同捧着的沙砾,不住地从指缝间溜走,残留下些坚硬的石块——那是属于狼的回忆。
放下卷宗,逄风走出了藏书阁。
他计划着遁去,那日随南离去找陈二刀,逄风其实已经在心底暗暗记下了离开九阙的路线。
逄风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为何自己要鬼使神差地入了九阙。
他不介意陪些小弟子玩过家家的游戏,只是这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
起初是为了帮陈二刀寻女……在这之后?
逄风承认,他确实是真的有些思念狼了。他想知道狼如今过得如何,毕竟十几年来,他和狼几乎离不开彼此。
狼恨逄风,却只能在寒冷凄清的殿里与他取暖。它卧在他膝盖上,任他的指腹蹭过头顶柔软的细毛和放平的耳朵。
被摸得舒服了,狼会下意识地发出呼噜声,然后又心虚地反应过来,猛地从他的膝上跳下去,发出低吼。
有时候抚摸着狼的头,他会想,它的脑袋里肯定在转着怎么袭击他的主意。但是狼有一项好处,它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魂契,狼偏执地认为,逄风是它的猎物,也只能是它的。
而如今,狼有了同门师长,不再是除了对他的仇恨一无所有的野兽。他应该为之感到欣慰才对。
漫无边际地思索着,逄风又不知何时,步入了郁木境。
郁木境依然是那般热闹的景象,猿猴用长尾吊在藤蔓上晃荡,狐狸一个猛子扎进雪地里,飞鸟成群结队掠过树梢。
冷冷戚戚的太子宫,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模样。
不同的是大殿中央,正站着一头浑身是血的白狼。
狼在撕咬着什么,似乎是一头鹿或是羊,已经被撕扯得看不出原状。它猛地甩头,从那残躯上撕下一块连着筋膜的血肉,嚼也不嚼,就吞下腹中。
有粘稠的兽血,从狼的嘴角不住溢出,滴落在冷白的玉石地砖上,猩红得刺眼。
它大口大口咀嚼着冒着热气的血肉,连着毛皮,将肉块尽数吞入腹中,被撕扯过的兽躯,露出了森白的肋骨。
斜映冷玉地砖上的倒影,是一头身形被拉长数倍,狰狞扭曲的怪物。尸体在烛光中投下的影子像是巨大的山峦,漆黑的狼影就这样从那座山峰上撕扯下血淋淋的肉块,仰头吞下。
这是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虽说妖本性为兽。可化形之后,妖却对茹毛饮血极为排斥。他们开始模仿人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甚至一些具神血的名门妖族,已然忘却了茹毛饮血的历史。
青鸿便是如此,他虽不是凤凰,却也饮甘泉,食灵果。茹毛饮血,就算在妖族,也是被唾弃的行为。
就算是山间野兽化形的无名小妖,开了灵智后,也总想为自己寻个师门或是宗族。就算寻不到,也要编出一个来头,不然便会被妖疏远。
而妖族赫赫有名的丹景君,重晴君的爱徒,此时却化成原身,啃咬鲜血淋漓的尸体。
南离显然也发现了他。
白狼侧过身,嘴角沾着血,碧绿的眼睛在幽暗的大殿中闪着幽暗的光,显得格外渗人。
狼此时心里却充斥着惶恐——
他喜爱这个人,所以尽力在他面前披上人皮,装出严厉师长的模样,借着这张青鸿给他的皮去关心他。可他本质上却还是那头悲嚎的疯兽。
南离一向克制着自己这一面不出现在那人的眼前。可今日他却将自己最丑陋可怖的面目,鲜血淋漓地撕开在心爱之人的面前。
他改不了吃血食,正如同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逄风曾带给他的阴影。南离在无数个梦魇缠身的深夜中发觉,他最恨的,竟然是最后杀死逄风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