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
逄风收了剑,刚要唤陈二刀离开,火烧火燎的剧痛突然涌上心口,他心神恍惚,脚步踉跄间险些跌倒。
他似乎……饿了。
阳间吃食自然是吃不得的,伥鬼又是恶鬼,吃不到香火。那么他需要的吃食已经不言而喻了。
活人的阳气。
第3章 灾兆
田地是荒的,荒废的田垄只剩几棵铁青的野草,草叶无精打采耷拉着,透出几分衰败的颓色。
一头形销骨立的瘦黄牛摇摇欲坠地站着,用前蹄发狠刨着草根。见了生人也只是漠然瞥了一眼,又低着头继续刨地。它脖子的皮松松垮垮,几乎垂在地上,鼻子上的环也锈迹斑斑。
逄风和陈二刀照旧夜间赶路。
逄风倒无所谓,只是陈二刀流着肚肠,总能吓到凡人的。若是碰到修士,就更糟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汾县,焆都的登云梯也设在这里。而陈二刀的匪窝子就这去汾县的必经之路上。
逄风依然是饿,两日前他走着走着就不声不响地倒下了,给陈二刀吓了一跳。可他苏醒后,胃中烧灼感反而没那么严重了。似有热流淌进四肢百骸,腹中的饥火也溃散了许多。
这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祭拜他。
时隔这么多年能依然祭拜自己的人,肯定同他是关系匪浅的旧友罢。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难过,他想,那应当是一对兄妹的。他曾同兄长围场游猎,也曾与妹妹灯下谈经。这一对兄妹,在他残存无多的记忆里,皆是惊才绝艳之人。
只是故去的记忆如窗檐灰,风一过就拭去了。
远处亮着一点豆大的灯火,在浓稠的夜里像是条风雨飘摇中的小舟。
这里太暗了,没有月亮的夜里,光源便只剩火烛。
他们渐渐走得近了,原是一间凋敝的茅屋。那点光正是从纸糊的窗透出来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瘦弱的身影从门中闪身出来:是个年仅八九岁的姑娘,一身粗布衣打满补丁,却干干净净。她提着盏小小的油灯:“外面风大,进来歇一歇吧。”
逄风急忙用眼神暗示陈二刀,可陈二刀见这姑娘与义女年岁相仿,便挪不开脚步,竟把肚肠塞进腹中若无其事进去了。逄风只得也一同进了屋。
火炕烧得很热,屋子很旧,却很整洁。一位老人盘着腿坐在火炕上,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姑娘为他们倒了杯热茶,歉声道:“抱歉……爷爷年纪大了,总说些胡话。”
说是茶,其实不过是些加了干叶子的热水罢了,但也是这个家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
逄风拿起杯抿了一口,道了声谢。
他是能吃活人吃食的,只不过对身子无用而已。
茅屋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一只陈旧的老铁壶在火上冒着热气,柴火整整齐齐码在角落里。灶旁的土陶碗盛了半碗冷掉的稀粥,一只杂毛土狗在火炉边酣睡着,丝毫不晓得毛已被烧焦了几撮。
狗察觉到有生人来,弓起身张嘴欲吠。小姑娘急忙抱起它,小声道:“这是客人,你安静些。”
狗摇着尾巴回了火炉边的窝。
逄风出神地注视着这场面,他想,自己也许曾是养过狗的。雪白的毛茸茸的一团,躺在手心里。它刚学会走路,四脚还不听使唤,就跌跌撞撞追着他的脚后跟啃咬,尾巴高高竖着,像面小小的旗帜。
他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意,然后晃神间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过了。
斑驳的墙壁上挂着一只大鸟,这怪鸟有白鹭似的长喙,却有兀鹫的巨翅。它的胸腹被一支羽箭深深穿透,钉死在土墙上。
姑娘见他看着这鸟,解释道:“这是爷爷的猎物……爷爷以前是村里最厉害的猎手。”
她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但是那场风灾……奶奶去世后就变成了这样。”
陈二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逄风突然开口:“老人家,这莫不是大风?”
老人浑浊的眼中突然浮现了一点光亮,他缓慢地转过头:“没想到……如今还有识得五灾兆的人,说得不错……确实是大风。”
民间传言有灾兆星,化身为兽,其数为五。而大风正是兆风灾的巨鸟。
逄风垂眸:“……老人家节哀,大风已死,想必日后令妻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他知道这只是句空洞的安慰。
可老人的情绪却骤然激动了起来,他拼命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手臂,杯子拂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女孩尖叫起来——
“杀了有什么用!”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它们还在!它们还在!它们是杀不尽的!”
老人干瘪的拳头攥着,挥向死去的大风,却从火炕上滚落下来。他瘫坐在地上,用枯黄的手捂住脸,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小姑娘急忙跑到他身边细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