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44)
不同的是,幻境中的南离会将猎物拖过来,放在他面前,摇尾巴邀功。而现实中的那个却是不声不响地独自啃食——自从它能够独自狩猎,便很少吃他准备的食物。
它的牙齿像刀,从森白的骨上剔下血淋淋的肉块,然后吞下肚去。狼不喜欢旁人看它吃东西,总是从喉间发出威胁的嘶吼。
然而逄风经常在它啃食血食的过程中,出手夺走它的猎物。起初狼会暴怒,牙上沾着血,不管不顾地向他扑去。
后来它知道自己和逄风之间的修为差距恍若天堑。这导致它一见逄风过来,就会加快进食速度,几乎嚼也不嚼就将肉吞下肚,尽可能留给他一副半点肉星不沾的骨头架子。
……他以前对南离还真是恶劣啊。
不知为何,逄风的心却又开始抽痛起来。
他以前全然不在意南离是否恨他,甚至带着轻蔑与挑逗,戏耍这只狡猾的凶兽。他激怒它,又以强横之力镇压它,却从未对此后悔。
逄风如今也不曾后悔,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幻境影响,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全然不在意南离对他的恨意了。
“情爱会使人软弱,腐化人之心智,庸人为之丧命,圣人因此堕落,”阴冷的声音嘶嘶作响,“作为长夜储君,太子殿下可万万不能碰它……”
逄风按了按太阳穴,将扰人的声音赶出脑海。
“……外公对你说了什么?”
逄风问他,可南离也不过闷闷地回了句:“没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你。”
景帝的军队已经扎下营帐来,南离载着他,来到距离战地最近的小城。小城早已戒严,有黑压压军队驻扎其间。
这是场特殊的战役,其中少不了修士的身影。身为大战的关键,城中所有装潢奢华的府屋都被腾出来,给他们住。城中权贵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逄风召出心剑,又拿出景帝的信物,混过了检验,和南离顺利进入府中。
他们被分在两间相邻的房里,南离似乎有点不甘心,眼中流露出失落,可还是老老实实进了自己的屋子。
逄风亦进了屋,这屋子大抵原本属于某位小姐。穿过绘了彩鸾的屏风,入目便是红木镜台,抽屉开了一半,里面还有些来不及带走的口脂、牛角梳。
雕花衣柜满满当当塞满了各色衣裙,色泽浅嫩如冒芽的春苞。淡紫纱帐层层垂落,将罗汉床挡得严严实实。
香木案上摆了空白宣纸,砚台中的墨干了,楠竹笔筒中的笔如丛林一般。逄风伸出手,拿起案上一只小小的玉蟾镇纸。
小几上摆放着些针线等女红物事,一只缝了一半的手绢被匆匆丢在上面,字迹娟秀。逄风辨认出那未完字句来:冬雷震震,夏雨雪。
他知道那未能绣出的字句。
——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也不知这姑娘同心上人成未成眷属。
逄风躺在罗汉床上,被褥很柔软,比东宫的冷玉床舒适万倍。他取下发簪,却在发间发现了一朵重瓣焰花。
逄风愣了愣。
原是坊市那日赏打树花,南离亲手为他别上的。此时焰花有些无精打采,花瓣甚至有些蔫。但依然散发着比体温稍高、恰到好处的温度。
花瓣素白,花蕊赤金,和灼伤他肺腑无数次的南明焰一样。
逄风知道火兽有个怪异的特性:它们的火焰霸道蛮横,却绝不会灼伤心爱的人。
他将焰花紧紧攥入手心,化出一股灵力灌入其中。焰花瞬间恢复了神采,花瓣舒展,娇嫩欲滴。
逄风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生命去换些灵力,只为维持焰花不败。可他就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他将焰花塞入衣袖,缓缓闭上了眼。
他睡着了,隔壁的南离却开始翻来覆去。
不知为何,今夜他又开始回想起自己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前主人。
南离原本是在回忆林逢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又不知为何想到了逄风。
他依然是恨逄风,甚至想到那张脸便犯恶心,却依然不理解他为何要放走自己。但事到如今,南离想,或许他应该感谢自己的仇人。
如果他临死前没良心发作,自己也遇不到林逢这么好的人了。关于这点,他确实应该感谢他的前主人。
……如果他没死,自己也许会给他一个痛快,而不是一口一口撕裂他的血肉,将他生吞活剥,狼这样想着。
第31章 战起
阴沉沉的天蒙蒙亮,逄风在一阵嘈杂的声音中惊醒。
房间隔音并不好,他清晰地听见楼上的嬉笑声。几个年轻修士在嬉笑打闹,全然没有大战将临的气氛。
“师兄,我们真的要去打仗吗?”
“想什么呢?这打仗啊,只是做做样子,骗骗那老皇帝的军饷,怎么可能真的打起来?他一介凡人,敢使唤我们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