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42)
南离点头。
“可我却不这么想,”逄风神色淡漠,“如果我猜得不错,无论是三个反王还是景帝都不是这场戏的主角,它应当是与现实不同,且虚无缥缈的东西,‘运’或者说,‘天道’。”
“在天道眼里,皇子和船商少爷并无不同,刚化形的狼妖与九阙长老也并无差别。就算我没送这旗子,也没见到景帝,无人恢复记忆,事态也会向相同的方向发展。”
逄风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天幕,直触九重天外的无形无色的存在。
“正如川水奔流,你我则是河道中阻碍的山岩,或许可以改变河的流向,却改变不了它终将奔流入海的事实。”
南离喃喃道:“因为河流入海,永远不会因人之力改变……”
这话出口之后,逄风也一愣,这不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因为他到底也不过活了二十几载,不应说出如此……通透之言。
这更像是某个活得更久、见识更广的存在,借着他口说出的话。
逄风赶紧道:“别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胡诌,倒希望这不是真的。”
天空飘着小雪,两人还没抵达皇宫,便远远望见淅洺领着一众僧人而来。她依然是一袭蟹青僧衣,那身赤红的袈裟却不见了。
逄风匆匆瞥了一眼,发现那抹赤红正裹在一个流鼻涕的小乞儿身上。
他迎上去:“淅洺姑娘。”
一众僧人止住脚步,淅洺则上前,单掌行了佛礼:“林施主,唤我静明便好。”
尼姑目光沉静,额头光洁平整,没有一丝疤痕。
逄风道:“你似乎变了许多?”
淅洺目光如水:“是,经此一劫,我对人族不再厌恶,也放下了过去。”
“淮安中的我经历了与曾经相同的事,只不过结果却截然不同。我便从此明悟:善恶不过一念起,一念落。”
“幻境外我与佛缘尽,也与人缘尽,仅此而已。”
她闭上双目:“可在淮安中,此缘却未尽。至少在淮安里,我只是静明,而非九阙淅洺。林施主,你是否能理解我之抉择?”
逄风道:“自然,人各有志,我会替你如实告知丹景君。”
尼姑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林施主,我此次前来,只不过为送一样东西,以及转告平宁王欲议和的消息。我王愿将西淮作为属国归顺,只求景帝多修寺庙,庇天下流离失所之人。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
“话已带到,我等将回西淮寺中施粥,帮不上忙,望林施主和丹景君海涵。”
她单薄的青衣在雪中飘荡,像是根柔韧的苇草,经劲风而不折,静明双手合十:“林施主,就此别过。”
青衣尼姑领着僧人们,一步步蹒跚着,消失在漫天的雪尘中。
第29章 洪流
皇宫。
景帝神色严峻,背对着逄风,在一下下磨剑。原本这应该是下人的活计,他却眉头紧锁,专注地在磨剑石上磨着剑。
金铁铮鸣。
逄风走上前:“陛下。”
南离并未跟来,此时宫人皆被遣退,空落落的大殿中只余这两人。
景帝听见脚步声,才停住了磨剑的动作:“朕明日将出兵,向东、西两方反贼宣战。”
他瞥了一眼逄风:“看你这样子,似乎不惊奇?”
逄风:“与东淮开战在意料之中,只是西淮已有降意,为何……?”
景帝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朕是国之气运的承受者,对于它的变化感知得最明显。近些日子,我淮安气运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归降自然不废兵卒,却需要时日……可淮安已经等不起了。”
逄风问道:“陛下又为何不信平宁王会主动献旗?两军开战,百姓受苦。陛下也心知如今近况,无论胜败,得利的永远是仙门修士,还是尽量避免无谓之战为好。”
景帝叹了口气:“如果放在和平年月,你会是个好皇帝。”
“只是朕不同,朕不能拿一国去冒险。”
“平宁王为保命,必不能痛快交旗的,他拖一天,淮安便离国难近了一步。”
“这仗必须打,且必须速战速决。”
景帝摇了摇头:“朕知晓你是个仁德之人,只是身居高位,有时候势必要做出选择,是牺牲少数人换取更多人的生还……还是因这无用的仁义害得满盘皆输。”
他意味深长道:“终有一天,你会身处和我相同的境地。”
这话入耳,逄风的头痛突然变本加厉地剧烈了起来,他不得不扶住额头,死死咬住血色全无的下唇。
阴恻恻的声音在脑海回荡。
“懦夫!给我记住,他们是为了你活命才死去的!倘若你不……,他们的死就全然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