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36)
景帝脸色一变,他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里摸出那两面小旗,猛地对接在一起。小旗在接触之时瞬间融为一体。赤黑巨旗横空出世,一时乌光与赤光齐放,光芒灼眼。
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嚎——它们的身躯在这光芒下无所遁形,竟在寸寸化作灰烬。
然而痛苦的不只是怪物。
黑红光芒之下,逄风突然感觉脑中什么枷锁被冲破了,大量模糊的、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撑得头脑发涨。南离亦疯狂甩着脑袋,发出阵阵嘶吼,但在彻底失去控制前,狼尽量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四爪一沾地,它的身躯便倒了下去。
逄风从他的背上软软滑落在地。
一间客栈中,常青木突然大叫着倒了下去,泠泽欲伸手去扶他,却也在顷刻间晕了过去。
清秀尼姑正喃喃念着经文,手腕上的佛珠突然訇然断裂,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
我是谁?
他在黑暗中这样问自己。
是船上闲云野鹤的商贾少爷……还是满手罪孽的长夜国太子?
是那人爱慕之人……还是隔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时,逄风心中早有了令他无比苦涩的答案。
梦里不知身是客……原来如此。
他曾以为南离恨他是梦,爱他是真,可梦却是真,真方是梦。如今梦醒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蔽日在他恢复意识之时便也随之苏醒,此时正出现在逄风手中,逄风用剑支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南离也醒了过来,他化成了人形,神情复杂,他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
逄风:“……幻境难测,无心之失,先前得罪了,丹景君。”
生分、客气、滴水不漏。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尖尖的狼耳耷拉了下来,南离似乎仍想找回着师祖的架子,可还是失败了。他在颤抖。
他的眼神罕见地有些迷茫无助,耳朵和尾巴的白毛被护城河溅起的污水染得湿漉漉,像极了雨中淋湿的狗,被主人狠心抛弃在门外,再也进不去家门。
逄风疲惫却平静地向前走了几步,景帝此时已经不省人事。小旗就在他的怀里,他只要一弯身便能夺到手中。可他却一动没动。
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传至南离心中:“丹景君,想必幻境至宝便是此旗,只是不知你能否听我斗胆一言:这旗是淮安百姓赖以活命的根本,林逢与淮安百姓共度十余年,虽是幻境,也不愿为之。”
“若丹景君一定要拿走它,我自不会阻拦……只是想必以丹景君的修为,平定幻境绰绰有余,”他闭上眼,“自然不需要我之协助了。”
南离强抑住声线的颤抖:“既是幻境,我又怎能怪罪?至于旗子之事,无需多言,这么多年,我亦与淮安百姓生出难舍之情,便又怎能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逄风:“抱歉……是我猜忌丹景君了。”
南离颤声道:“无妨。”
他两百年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属于丹景君的威严和气度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了。南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弥漫着栴檀香气的青宫里,变回了那只除了怨恨一无所有的小狼。
他难过得要命,却又不知为何而难过。
青鸿说他未生情窍,他从前于情的确什么也不懂,可他现在,似乎懂一些了。
南离失落地想,要是当初遇见他的,不是逄风,而是林逢该有多好。
如果真是如此,他便不会遍体伤痕,不会心魔缠身,落得不人不鬼,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一个好梦。
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他遇到得如此晚?
他甚至有些恨那两面该死的旗。
如果没有那两面旗子,他如今便应该在酒楼,和他一同吃炙子肉了。
第24章 倘若
而最后,他们还是一同去吃了炙子肉。
太医匆匆赶来,景帝很快便苏醒了,醒了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抽空护城河中之水,并以土填平。同时京城重新施行宵禁。
他没对逄风多说什么,只是要他明日入宫。
而两人重获记忆,急需交换情报、联系上其他九阙弟子。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显然是做不得这样的事。
于是南离便提出去酒楼,选个僻静的包间详谈。他心不在焉,却极诚实地拐进了卖炙子肉的酒楼。
这间酒楼不大,此刻不是饭点,显然有些冷清。酒楼由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妇在经营,她满头银发,却依然精神矍铄,忙碌为他们端菜。
炉子下烧着劈成大块荔枝木,使得果香能透过炙子的缝隙渗入烤肉中。鲜宰的羊肉被切成薄片,拌好了料汁,平摊在炙子上,不出几秒便焦香四溢。
老妇又端上两盘凉菜,是陈醋拌花生和酸豇豆,炸过的枣红花生颗颗圆润饱满,闪着油润的光,点缀其间的碧绿香菜更让它增色不少;墨绿的酸豇豆中夹着几枚泡椒,一看便知其脆爽,舌下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