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25)
它踩着波涛而来,幽幽碧瞳中野性十足。
狼落在甲班上,熟练地抖了抖湿淋淋的毛,尾尖金白焰燃起,潮冷毛发瞬间又变得柔顺温暖。
它松开一条长尾,其中竟然卷着条乌鱼。鲜活的乌鱼被灵力包裹着,露出一口尖锐的齿,在甲板上扭动着。
狼做完这一切,才亲昵地蹭了蹭逄风的脖颈。它试图去舔逄风的脸,却被躲开了。
逄风蹙眉道:“南离,别这样。”
南离是他十一岁时捡到的幼狼,那时它浑身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雪白毛色。逄风只当它是小狗,便收养了它,却没想到南离竟是妖兽。
平日里,仙人与妖兽本是凡人不可触的存在。只不过近来战火连绵,就连修真之人也不能免俗。京城常有仙人御空而行,妖兽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就算是凡人望族,也能买上几只幼兽,驯养看家。
只不过都是些未开灵智、修为不高的妖兽。
铜锅子下的火烧得正旺,鱼骨熬的汤底飘了一层红油,麻辣鲜香四溢。鱼肉粉白相间、晶莹剔透,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铺在盘中。
鱼片旁摆着几碟青菜,有绿豆芽、娃娃菜等。皆是鲜嫩欲滴,叶片挂着透亮水珠。
冬日里绿叶菜本就难得,只有铺设火道的温室里才有,贵得离谱。这几碟菜,怕是南离又去山中狩猎,取妖丹换的。
乌鱼片下锅,不出几秒就熟透。鲜嫩的鱼片裹着椒麻十足的红油,在筷子上颤颤巍巍,送入口便使人身子一暖。
逄风低垂着眸,拨弄着碗中几棵细细的豆芽。他吃东西极斯文,红油不会沾到衣上半点。南离见状,忙夹了几块鱼肉到他碗中。
他老老实实吃掉了。
逄风不喜荤腥,只是碗中的肉肴,就算不喜,他总会一丝不剩地吃尽。南离知晓他身子骨弱,便一个劲给他夹鱼片。
南离升起掌心的火焰,仔仔细细为他烘干发梢的湿润。分明是至强至热的南明焰,在逄风身边却和暖炉无差。
火兽的火焰,从来不会灼伤喜爱的人。
他带些责意道:“又去看雪了?”
逄风点了点头,目光黏在他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上。
南离垂下头,任那只纤白的手轻轻揉弄自己的狼耳。他眼神柔和,却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只是身后晃来晃去的两条雪白长尾出卖了自己。
他低声道:“林逢,你还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他往常都叫主人,在逄风的逼迫下才改了口。
逄风叹了口气:“你知我不愿以此束缚你,又何必逼迫?生为凡人,我已是知足。”
他眼神飘忽,似去到九重天上:“断凡思,断凡念,一心长生,可修炼却耗天地灵气,如今禾苗不生、虫蛇横行……我不愿如此。”
自南离化形起,他便缠着逄风,要他同自己签订同命契。人死,妖同死。可妖死,妖的修为却会转至人身。
逄风自然是不愿的,可南离却执意如此。
南离巴掌大的时候,就知道衔着灵药往家送。半大时,就常和山中妖兽为灵药打个遍体鳞伤,时常拖着条伤腿,衔着灵药一瘸一拐去逄风。
这样自然是被逄风责了很多次,只是狼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根本管不住了。
逄风试图以不服药拒绝狼,可它目光灼灼盯着他,大有他不吃自己也不吃不喝的势头。他总是狠不下来心。也是亏得南离,他身子虽然弱,但及冠后便很少生病了。
化形后,南离一心想让他走上修行之路。只是逄风不愿。他心念极为坚定,南离也左右不了他,只是时不时,他总会提一下。
凡人寿命太短了,南离接受不了失去他。倘若逄风只能活不到百年,他情愿与他同生共死。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几乎在须臾间,沉沉的夜幕便压上了头顶。雪依然不住飘落,显得江上孤船无比寂寥。
船行水中,寂静无声。蜡烛火光摇曳,逄风持着一把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烛花。
“喀嚓”一声中,一点烛芯落下,火光映亮了他专注时好看的侧脸,南离有些呆了,耳朵不由得抖了一下。
床榻很大,被褥早被烘得温暖干燥,逄风起身上床,盖上棉褥。南离随即化为白狼,卧在床榻旁,却将尾巴盖在了他身上。
狼幼时,总不能独自睡觉。只要逄风离开它,便会发出尖细的哼叫。逄风只得抱着它,哄着它睡。
南离长大后,逄风床便容不下它了。它便睡在床榻旁,却把尾巴盖在逄风身上。狼知道自己的主人会蹬被子,却不会放开自己的尾巴。
逄风迷迷糊糊地睡去,夜上三更,船体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他睁开眼,却发现身边卧着的白狼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