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21)
她咬着嘴唇,轻轻掀开了覆住整张脸的面纱。
——那本是一张极柔美的脸,柳眉如烟,明眸秋水。只是本应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却多了一道碗口大的疤痕。
那疤痕凹凸不平,显出与其他肌肤格格不入的黑红枯干之色,似是皮肉被生生剜起过。
淅洺低声道:“我本是云隐寺中一头白犀,因常卧佛旁通灵……曾经我也同你一般想法,即便心知礼佛之人欲念深重,却依然念他们养护之情。”
“一日夜里,老鼠碰翻油灯火烛,寺庙被火吞没,我用灵力护着僧人冲出火海,却因此力竭昏迷。”
她苦笑着碰了碰额角:“结果我醒来时,却被以命相护的人族挖去了灵犀角,扔进了腐尸堆……若不是翟禾君相救,恐怕我早已沦为烂肉。”
“我侥幸捡了条命,却因失了灵犀角,修为再难以寸进。”
逄风:“……”
淅洺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淅洺此言绝非说教,只是九阙广收曾为人族害过的妖兽,同我有一般经历的妖不在少数。我尚且能与人族不相往来,可有些妖却视人族为不共戴天之敌。若不是门规约束,恐怕会滥杀凡人。若他们知道林道友仍与人族有旧情,必会对林道友产生敌意。”
“况且林道友如今为鬼,人族一向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金科玉律,林道友念旧情,可他们却不会。”
“曾经我为白犀,人族尚且能分我一口饭食,供我避风挡雨。但我若为犀妖,他们便无法容我了。”
她重新覆上面纱道:“抱歉,淅洺或许言重了……但希望林道友以我为鉴。”
逄风知晓她一腔好意,默然许久道:“多谢淅洺道友提点,林逢自当谨记于心。”
淅洺便不再言语,对他遥遥行了一礼,便回了房。
因谨记淅洺之言,逄风便没有贸然去寻陈二刀。他从器阙师兄购了只传信木鸽,写了封信。陈二刀很快回了信,字迹是正楷,一笔一划极工整,倒像是凡间的读书人。
陈二刀大字不识,显然不是他写的。
信首还是对逄风的感激涕零,逄风直接跳过了这段。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蹙起了眉。
陈二刀提到凡人住处条件极差,两人一个巴掌大的房间。若是能贿赂修真者,倒能得个单间。每日发的饭食同泔水没什么区别,若要吃些好的,仍要加价。修士很少收金银,赶上心情好,跪着求没准能收些。他们更愿收灵药、灵石等。
焆都不产灵药、灵石,这些东西在无根之土上很难长出,就算长出药效也会大大减半。灵物往往生于凡间。修士通过凡人王朝向百姓征收的赋税也正是这些东西。
因灵物可抵几年赋税,亦能在黑市卖出高价,凡间衍生出一种特定的职业:采灵人。
灵物旁通常有未开灵智的妖兽镇守,因此采灵人往往九死一生。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
——交不上赋税是死,采灵没准能捡一条命。
百姓不允许私藏灵物,曾有人将采来的千年紫芝喂给父亲,却被夷三族。因此灵物被牢牢把控在权贵手中,在焆都过得最好的也是他们。
不过王爷们如今也不能向从前一般嚣张了,陈二刀在信中幸灾乐祸地道,若被发觉了丰厚家底,随时可能被散修杀了。如今权贵也只是能买上一床干净的棉褥、吃顿饱饭而已。
唉,不明白,为何受这样的气也要上天,陈二刀写道。
他这些天铤而走险,夜间悄悄穿墙出去,已经找了十几个门派,却仍没有女儿的下落。
逄风读罢信,便倚在窗边,思索着焆都的怪异之处。窗畔有鸟,呼伴而歌,他的思绪飘出去很远,却突然被钩子拉了回来。
——是南离,他站在院落中,同另一人似是亲密地交谈着。一瓣桂花落在他银白的发上,他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像是狼在抖身上的水珠。
另一人他从未见过,想必是院落中常年闭门不出的第四人。
逄风的脚腕突然一阵灼痛,他低头望去,一串火红的珠子骤然浮现于脚踝,艳丽如火。
第13章 不渝
这串珠子,从逄风苏醒之时,便伴随着他。它并非缠绕在躯体上,而是纠葛在魂魄上,因此能随他至此。
痛苦如毒荆藤蔓攀附缠绕,细白的脚腕在颤抖。逄风下意识地攥住窗棂。魂魄延伸的苦痛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他早该知道的,那串珊瑚附了一道咒。
情咒。
狼同他极少示好,他们间的关系相当怪异,只是以性命强行维系的主仆关系。但是狼可能也忘了,他们的关系曾有那么一段缓和的。
那时它是个半大狼崽,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它扑咬自己的影子,狩猎树叶间隙透出的细小光斑……那时狼并不服逄风的管教,常常溜出青宫去,在御宛一待便是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