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64)
这种事,左相以前也并不是没让他做过。他一开始还会反抗,到后来也知晓那是无用的。逄风木然伸出另一只手,水系灵力开始凝聚,在指间化为水针,对准了狼崽的脑袋。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这只狼崽一个痛快,不让它在左相手中痛苦而死。
正当那针要刺进去时,那只雪白的狼崽却忽然含住了他的指尖,用力吮吸着,湿润而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而这个动作,唤起了他残存的人性。
于是他说:“……这只便留下罢,孤正巧缺一只灵宠。”
第127章 结发
而左相,是从来不给他选择的。
不管逄风杀不杀这只狼崽,它也会死。幼狼在交到他手里时,便中了魂毒,就算他不杀,也会在极度痛苦中气绝身亡。
将狼崽带回去后,他与它签了魂契。并不是南离所以为的从属契,而是连魂契。依靠着这魂契,他承受了所有冲南离而来的魂毒。
幼狼魂魄太弱,根本无法反抗他的结契,逄风望着它,心里想:“多恨我一点罢。”
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活下去。
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夜深了,案上的烛台投下朦胧柔和的影,逄风披着素白的罩衫,正专心批着奏折。
宫人行了个礼,轻声道:“殿下,它并没有喝……”
“是么?”逄风并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它若不喝,就倒掉罢。”
他的手腕缠着细布,隐隐透出殷红之色,语气却格外淡漠,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血。
——他的血。
南离瞳孔一缩。
幼狼稍微长大一点,开始懂得反抗后,就再也不吃沾有逄风气味的东西了。有几次,宫人端来了羊乳,它嗅到了其中逄风的气味,便将盆子打翻,宁可饿着也不会喝。
如果,那里面是逄风的血……
他这些天和逄风双修,修为几乎是一路突飞猛进,甚至多年的瓶颈也突破了。太阴之体是绝佳的炉鼎,他的血同样也含有精纯的阴气。
翌日,宫人为幼狼端上来了一盆血淋淋的生肉。幼狼弓起背,一边咀嚼,一边警惕地打量着身畔的逄风,时不时从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而逄风立在它身畔,闪电般伸出手,夺走了它口中的肉块。
幼狼被激怒了,张开嘴向他猛咬而去,它的乳齿陷入了逄风的皮肉,他的血淌进了它的口中,腥甜的,比兽血更甜。
而它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那味道,逄风就将它狠狠甩在地上,随即剑鞘如瓢泼暴雨,抽在它的四肢与脊背上。幼狼到底没几分胆子,最后还是蜷缩在地上,屈辱地呜呜叫着。
南离记得真切,这是逄风第一次打他。
此后,这便成了常态,就算它后来自己狩了猎物,也会被逄风夺去。当然,狼也绝不会放弃反抗,逄风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很多便是这般留下来的。
但,如果他是故意的?
如果他这么做,只为了让他喝下去自己的血……
记忆中东宫的景象黯了下去,眼前忽而变得格外明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团蓝紫的绣球花,硕大的花团随着微风而轻颤。
南离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这是——
顺着逄风的目光望去,他看见了母亲和自己。自己正呆立着,失了魂似的望着母亲。而形销骨立的雌狼艰难地站着,从喉咙中发出柔和叫声,呼唤着自己的幼崽。
——而落到逄风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隐藏在枯干皮毛之中的缝合线头,躯干不自然的扭曲,以及深深塌陷下去的腹部。
那是一具妖傀。
被掏空了内脏,用皮毛与骨骼炼制而成的傀儡,躯壳中以毒物填充,是极为歹毒的厌术。
而被喜悦冲昏头脑的狼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它将谨慎丢得一干二净,迫切地向母亲狂奔而去。逄风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只得挡在它身前,抽剑斩出了那一式“天枢”。
他提剑正欲离开御花园时,迎面碰见了左相。左相背着手,与他擦肩而过时,对他耳语道:“太子殿下出手可真是不留情面……臣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妖傀就这么毁了。”
逄风冷冷道:“孤不知这是先生的傀。”
那记忆仍然在继续,直到逄风身死的那一日,直到它被放走的那一日。
血丝爬满了南离碧绿的眼,他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哀嚎,涕泪纵横。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逄风将他从巴掌大的一团养大,用自己的血将他喂大,为他挡下一次次危难,而他做了什么?他给逄风留下了什么?
是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脏腑被南明焰侵蚀的暗伤?还是……两次,两次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