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42)
心底虽这么想着,南离却并未表现出什么,阴沉道:“他的伤势太重,至今仍在修养,无法见人。”
常青木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花布包袱:“师祖,请问您能将它带给林逢吗?里面有我的血肉,还有其他同窗的心意……都是对疗伤有益之物。”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液:“林逢平日温和谦逊,友爱同门,不仅是我等弟子,许多长老也盼望他重归九阙。”
温和谦逊,友爱同门,是在说那阴险毒辣、就连故友至亲都能下得去手的长夜太子?
可笑至极。
但南离依然面色不显:“待他醒来,我会转交给他。”
随即他从常青木手中拎起那小包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脸担忧的常青木,淅洺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南离拎着那包袱,冷笑一声,南明焰化作一枚焰针,刺入了其中漆黑的符石。符石光芒一黯,碎裂开来。
那是能确定位置的阵法,林逢曾教过他如何察觉和解除,如今反而派上了用场。这群小崽子肯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解决完那术法,南离便径直回了郁木境。
床帏半遮半掩,紫檀床围的游龙戏凤刻得精细,隐隐有极淡的檀香。榻上铺满绫罗绸缎,逄风阖着眼,静静地躺在其上,身下的被褥却没有一丝褶皱与压痕。
长夜太子睡着的时候,神情并不像醒着那般锐利,眉眼反而多出几分柔和。他的膝盖昨夜在冷硬的砖石跪了一夜,此刻已经泛起了淤青。随着南离撤出他的身体,他的温度和心跳也渐渐消散了,心口冰冷,没有起伏。
兽首香炉飘出甜丝丝的烟雾,缥缈薄雾间,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半遮床帏中探出,虎口和指腹处有薄薄的剑茧,掌心处亦有不明显的泛白疤痕,是细小尖锐乳齿留下的齿痕。
南离探出掌去,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腕子捉在掌中。逄风的腕骨很细,他几乎一用力就能折断。但同样,他也再次绝望地发觉,他和林逢的确是同一个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易改,骨相却改不了。他无数次攥过林逢的手腕,对他腕骨的触感无比熟悉。逄风和林逢,的的确确是一人。
被南离所触碰的肌肤,开始慢慢泛起了温热,又攥了一会,他开始听见逄风微弱的心跳。
他心底开始兴奋地颤栗,这就对了,他那颗凉薄的心,只能为自己一人而跳动,他那双狭长的眼,也只能看着他一人,他那条能说会道的舌,从此再也说不出将自己换掉,去契其他妖兽作为灵宠的话了。
他不再是无法逾越的山峦、无从战胜的梦魇,无所不能的妖魔,仅仅是一介凡人而已。
许是南离的动作过于粗暴,逄风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吃力地睁开了眼。
他说:“你可真是好人缘,几日不见,那几个小崽子就在满世界寻你……不仅是我,你想必还哄骗了不少人罢。”
而逄风的眼神依然带着淡淡的厌弃。
正在此时,殿门却传来了些响动。
南离放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又一把扯落罗帏,将逄风笼罩在昏沉的帐香中。
他快步走去,郁木境外站着青鸿,青鸿神色严峻,进殿后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南离,你不是不喜浓重熏香,今日怎么……?”
南离温驯道:“师兄,林逢往日向来喜爱这香,我不过睹物思人罢了。”
他表面装得恭顺,内心却在想,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子告诉了师兄?
青鸿皱起了眉。
登云试那日,林逢露出真容后,南离便失了控,化身白狼挟走他便不见踪影。回来时,却只有南离一人。
而南离的解释是,林逢知自己为九阙招惹灾祸,主动离去,他去意已决,自己无法阻拦,只得放任他离去。而他打上数个宗门讨要说法,便是对焆都强逐救命之人的愤懑。
倒也没有问题。
只是青鸿总觉得不对劲。
他知晓南离对林逢的爱有多么炽烈,并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放林逢离去。
他边与南离闲聊,边往殿内走去:“唉,林逢小道友实在……他若回来,九阙哪怕倾尽全宗之力,也要保住他。”
青鸿又走进了寝殿,望向身侧的南离,惊异道:“你突破了?什么时候的事?”
到他们这个修为,若再进一步,便难如天堑。南离在当前的境界已经待了数十年,如今却隐隐有突破趋势。
“是,”南离双眼有些发红,“师兄,我想通了,只有加紧修炼,才有力量去护所爱之人,不然只能如我这般,眼睁睁任他离去。”
青鸿一时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他已相信了南离九分。只是这分明是白日,床帏却垂落而下,颇为可疑。他知晓南离从不在此处入睡,那只是个摆设,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