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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师(63)

作者:耳耳刀 阅读记录

彭悠叹了一口气,将猫咪的食槽填满,又百无聊赖地趁机拍了它的屁股——他的目光顺着窗户落在远处,幽幽地出神。他有一种预感,魏八锦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预感持续时间已经很久了,自从他八岁第一次遇见他起。

但饕餮朋友一直好好的,不仅性格平和,而且身体健康,连感冒都不舍得感冒一下。

彭悠对情绪极度敏感,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的情感微粒,魏八锦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怪味糖,外表看上去像香香甜甜的太妃,走进内里才发现原来是个咖啡诈骗犯,内芯是苦的。

偏偏放着他这个专家朋友不用,无论怎么问,连屁都不放一个,个人的容量总有限度,就算胸襟比海天还要广,也有撑不住的一天。

胡小仙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彭悠循声冲去,进屋一看,胡小仙正抱着人坐在地上,使劲掐人中,魏八锦躺在他怀里,双眼紧闭,无论怎么摇晃,都没有转醒的意思。

“哥,哥你怎么了!”他坚持不懈地喊道。

但彭悠知道是气球到达了限度,要涨破了。

第39章

七十八年前。

一九四四年的夏季,与先前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样,并不平静,无论是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二十岁的魏八锦立在月台上,脸很久没有刮,长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头发乱蓬蓬地遮住了耳朵,打着结。

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并不显眼,和所有旅人一样,眼球里布满血丝,但不同的是,他没有哈欠连天,眼睛死死盯着车门生锈的铁皮子,像要把上面盯出一个洞。

背上背着个巨大的东西,用布包着,像是什么行李,这年头出趟门不容易,谁不是大包小包的,乘客们携儿牵女的三两成团,低着头,窃窃地说着什么小话,炎炎夏日,车站里是火一样的热闹。

机车的鸣笛声起了。

魏八锦被猪突猛进的人潮卷住,贯向车门,他往自己背上一勾,将布包拉下来,护在怀里。

裹布在摩擦和剐蹭中滑落。

先显露出来的,是披散的长发,在已经推行剪发的年代,这样长的头发在男人身上已经不多见了,魏八锦拥着怀里的人,被从车门一直挤到车厢中,又到另一个车厢的门口,终于找到了个不甚拥挤的地方,安顿下来——车厢节节爆满,是没有座位的。

他掏出唯一一块干净的手绢,擦掉陆因循脸颊上的灰尘。

附近的人好奇地侧头打量,如水一般黑亮的长发几乎将他们完全包裹,怀里的人的容貌并不能被看清,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他沉睡的女人。

“你去哪里?”

“江州,我大姨姐一家在那里……这是我……小儿子,老大在外地读书,我老头子下南洋了,哎,这年头……”周围的人聊了起来。

“小兄弟,你呢?”

一连被叫了好几声,魏八锦才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滑落,露出一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他长得清秀,因为连夜劳顿染上了并不让人讨厌的颓废气,旁侧的中年女人立刻怜爱了,换了称呼,“孩子,你去哪里?”

“锦官。”他低低回复。

“也是去投奔亲戚吗?”

“……嗯。”

旅人又聊了起来,从家长里短一直聊到当今局势,然后讳莫如深地说一声“不太平啊,不太平”,窃窃密密的声音织满了整个车厢,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啼声,然后被父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好水灵的丫头……”先前搭话的中年妇人看着陆因循露出的半截脖颈叹息道。

她细心地告诉魏八锦,下车之后,一定要弄点泥巴将他女人的脸抹一抹,再包上农妇下地时的粗布头巾,这年头不太平,那些人见了漂亮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肉,一缕青丝便足够招来祸殃了。

魏八锦知道她是好心,一一谢过,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妇人开始为自己扮成男孩的小女儿扇风、拍打蚊子,车厢的空气凝滞而潮热。

没有人知道他怀里的人冷得像冰。

不平静的岁月里,人们无暇处理亲人的尸体,往往是草席一裹,幕天席地地哭一场,之后便和剩下的家人一起继续生活,毕竟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重要得多。

但是他不同,他抱着陆因循的躯身在槐江山徘徊了近半月,然后一脚一脚从雪山里走出来,来到这里,总计三天两夜,九百多公里。

火车铿锵响动,继而暮色降临。

陆因循睡在他怀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像一个安抚小孩子的最精致的人偶,所有人都睡了,车厢里响起或轻或重的鼾声,开始一场没有预谋的大合唱,只有魏八锦还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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