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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师(31)

作者:耳耳刀 阅读记录

【啊,孩子爸你快看!】

女人正在为孩子洗身体,突然大叫了一声,与外露的光洁皮肤不同,男孩的右臂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黑痕,在暗淡的烛光下,仿佛在游动。

【这是什么东西?】女人差点呕出来,站出去很远,指着那团怪东西问。

【……大概是胎记。】

【我的孩儿不要这个,咱们的八斤他没有这个。】

【那我就想想办法,叫人除去。】

男人从村里的巫医那里取来药剂,这是村民标记牲口时用的药草,大概能烫去那片可怖的胎记,或许会留下疤痕,但是谁在乎呢?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

女人箍住孩子的脚,男人大着胆子把药向他胳膊上淋,那药有腐蚀性,接触皮肤自然是奇痛无比,孩子一下子被灼烧地醒过来,放声嚎哭,用力扭动着手脚,想要摆脱他们的束缚。

好痛,好痛,好痛。

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什么也没有,身体本能地抗议着这场反自然的仪式,但男人和女人并未停下,钢铁一般的手爪牵制着他的四肢,强迫他安静下来。

吼——

男孩发了狂性,身体里爆发出爆裂的力量,他的胎记上渗出幽幽黑色,眼睛血红,牙齿变得尖利,他敏捷地抽出胳膊,一摆身,咬了一口面前的男人女人手臂。

【他咬我!】男人尖叫一声,胳膊逃命一般从他口下挣去,上面已经多了两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

男孩支棱着两只细腿,嗷嗷怪叫着,又要扑过来。

男人抄起一边的铁锹,狠狠给了男孩一锹子。

他抱住妻子,两人委顿在地上,双腿颤抖着,向后躲避,一直到后背撞上房间边缘的大木柜,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紧紧地粘在柜门上,想要离那个怪异的孩子远一些,越远越好。

【怪物,怪物,怪物……】女人嚎哭着。

男孩的头汩汩流血,他摸了摸疼痛的位置,看着手中鲜红的、粘稠的液体,有些不明所以。

【他又来了,他要吃人了!】

男人抡圆了铁锹,一指厚的铁板重重磕在男孩的后脑勺上,发出轰然的巨鸣。

男孩一头扎在地上。

【快,快拖出去……】

男人哆嗦着,用麻袋装起昏迷的男孩,将他吊在一只骡子的背后,然后一拍牲畜的背,驱使它往山林深处去,血液顺着布袋漫流,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悠长的红痕。

欻——

男孩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堆破布中间,身上黏着着红得发黑的液体。四周都是雪,满世界满世界的银色,连风声都被绵软的膏状地面吸了进去,寂静得仿佛没有任何生灵。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这个身体最上端的圆状物里只有一个片段:女人抱着自己擦洗,她双眼明亮地打开裹布,用柔如丝羽的声音低唤着。

……八斤?

这是他的名字吗?

他站来,光溜溜的小脚丫踩在绒绒的雪被上,留下一串细长而矮的印记,又被长过脚踝,将他包裹起来的黑发一一扫到模糊。他继续往前走,路过被雪填满的沟渠,在针叶如银的常青树之间穿行,最后来到一方深凹的山壁面前。

石体让他觉得陌生又亲近。

石壁舒张了下手臂,千根银丝从方圆百顷的针叶林流出,游入它的身体,石壁上缓慢浮现出一张老人的面孔。

山体的每一寸裂隙是他的皱纹,树木花草的根系化为他的须发。

眼窝里有两颗安眠的鹅卵石,如今却焕发光芒。

老人苏醒过来。

【……认识我?】男孩问他。

老人微笑不语。

【我……是谁?】

老人微笑不语。

【到这里,做什么?】

老人依旧沉默,像一个摆设。男孩深觉无趣,撇了撇嘴,便转身离开了。

脑袋后面流血的口子并不能阻止他的活动,他一刻也不停地在山里游荡,从山南到水阴,从顶峰到谷底,再也没有见过什么会动的东西。

要么就摘掉树上还没落下的叶子胡乱摆放,要么就把自己变成一个球儿从山坡的雪地一直滚到山脚。

只有他一个活物,山精老人自从第一天后就再未露面。

生活得自由散漫,毫无目的。

直到万物归春,冰雪消融。

白色随骄阳褪去,露出褐色的、湿润的大地,一年一生的野草钻出来,取代银锦被,漫山遍野是水绿色的细绒。

沉寂的动物相继出现,鸟儿自树冠上缘拂掠而过,溪水淙淙,鹿鸣呦呦。几百张毛茸茸的吻部低下,欢食山野新孕育出来的嫩芽。

【唔……】

睡在树冠上面,已经长高了不少的男孩揉开惺忪的睡眼,他看到的,就是如此一般景象:大地上多了些棕毛、长着树杈一般的长角的生物,它们温顺地低垂着脑袋,腮部一动一动的正在吃草,鹿群露出纤长的、无害的脖颈,薄膜处的皮肉微微颤抖,那是生命的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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