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127)
被毁身囚禁的耻辱是蚩尤永远的痛处,陆因循丝毫没有顾念刑满释放人员的脆弱小心脏,直接了当地点了出来,然后眼看着蚩尤发火,虎魄刀咆哮着,带着横断他脖颈的威势扫荡而至。
一,二,就是现在,他身体边缘的符文被卷成了个大包裹,抛铁饼一样一下子扔向虎魄刀,这些符文都是他刚刚偷偷做好的,非常强韧,就算是虎魄,也不能迅速把它斩断。
就是这一个眨眼的时机给他了机会,轩辕剑到了蚩尤眼前,看不见身体,但打脑袋总是没错的,轩辕剑斩下,直冲蚩尤的天灵盖。
胜负往往只在一个瞬间,陆因循能清晰地看见蚩尤眼底的惊愕,轩辕剑在靠近,五寸,两寸,一寸……
突然之间,陆因循的表情凝固了,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碎裂的声音传入鼓膜里,一直挂在他心脏位置的九幽石,不知何故开始粉碎。
……这是怎么回事?
他坚信蚩尤并没有机会打中自己的前胸,攻击到这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陆因循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看到蚩尤面孔,和一闪而过,钻入他眉宇之中的气流,但仍感觉到什么事情已经变得不同了……
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在下一刻传来过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骤然戳破的气球,或者办公室被卷入碎纸机的废*件,撕裂般的痛感正在剥夺他的力量,他握不住剑了。
如果只是痛,他当然能够漠然处之,但令他惊慌的是,他能感觉到灵魂在离开自己的身体,剥离的虚无感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因而异常熟悉,他能看见灵体在肉体边晃出的幽蓝色重影。
下方的山脉是他的诞生之地,从地表深处的传来的震动宛如哀鸣,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他大限将至。
他的灵魂已经不堪重负,他会先辈一般,变成一朵云或一座山,或者像女娲一样,永远永远湮灭,融化在烟尘里,甚至连一点飞灰也找不见。
拜托,拜托了。
拜托了,他不住地想,不能是现在。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我还有深爱的人要去守护。
他此刻的姿态可能如同祷告,但凡人还有天神保佑,他又该求谁赐福?他是女娲在人世间遗留的最后一丝神性,他生前四海一片荒芜,连野草都不见,他一直孤独地站立在天地之间,不知去处,一派茫然。
谁能听到他的心愿?
“不能,是现在……”
陆因循的眼下流出两道血泪,他拼劲全力伸出手,捏住胸口的九幽石,尽力让灵体消散地慢一点儿,虎魄刀挣破了符文,向他砍去。
他的身体在迅速后坠,似乎要坠落进脚下的万仞神坛,陆因循将全部力量凝合在一起,想要抓住轩辕剑,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看见风景在他身边疾速后撤。
但……一双手接住了他。
那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重新站稳,不再后退,它们似乎一直等待在那里,或者说多年之前,就应该在那里,手的主人用了很大力气,手指的关节已经发白。
陆因循对上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魏八锦盯着他,似乎是在生气,大眼睛红彤彤的,让人难以招架,陆因循想要说什么,但是有点儿心虚。
长角重新从魏八锦的额头上钻了出来,他的脖颈位置多了一条红色的痕迹,像是什么古老的文字,好像纹身,他哼了一声,“芜荒大人,你这一次就算在门口站成大雪人,我也不会原谅你了。”
陆因循在魏八锦眼里看到了一种执拗的深情,像一块大石压在他胸口,难以喘息,“这是我应该承担的,小锦,是我的因果,不是你的。”
千百年前,他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兽,什么人魔大战,什么昆仑之镜,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凭什么要他负责?
“我来这里,是我想要来这里,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因为我爱你。”
“即便你是神仙,”魏八锦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也不能决定我的结局呀。”
陆因循先是讶异,随后呆怔了许久。
真的是长大了,陆因循听说长大的孩子都会脱离家长,他们会拼命地捣烂安乐窝的门锁,解开绊住脚腕,防止他们受伤的天鹅绒,一直往远方飞去,但他第一做家长,实在不知道,原来成长的另一种形式,并不是远走,而是张开还不强壮的臂膀,挡在心爱的人面前。
他不曾因为这一切而悔恨,他睁着坚决的双眼站在此处,说出斩钉截铁的话,或许对魏八锦来说,那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表态,他爱陆因循,从他有意识就开始,比需要呼吸更本能,比进食饮水更自然,但这句话落在陆因循耳朵里,却深刻异常,如同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