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银灯引(6)
“难不成他也想留着这神域的清气补身子?”夜游神轻飘飘地掀开眼皮。
“醒风,你一个虚渡的小小摆渡人,什么时候可以这样在我面前说话?”夜游神轻轻道,却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醒风垂首,“醒风不敢。”
浮银握着弯刀,正想上前,方才那只来传信的小萤火虫忽然飞到她耳畔,随之醒风的声音和翅膀呼扇的声音一齐流进了耳朵里。
“虚渡尽头轮回道已开,速速坐上往生舟离开。”
浮银抬起眼看着醒风,他正悄悄用余光注视着她,注意到浮银的目光,他小幅度地笑了一下,随即用口型道:
“快走!”
......
惨白的月光阴森森地从林间漏进来,刚下过雨的湿地里,泥土一松,倏地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缝间沾满了湿泥。
高逢鹤从泥土间露出一双眼睛来,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他手脚并用从泥坑里爬出来。
他身上裹了件满是补丁的薄衣服,肩膀的线头糊成一团依稀能瞧见衣服下的皮肉。他站在那儿,凄惨的月光淋了他一身。
来追债的人早就走远了,高逢鹤甩了甩手指上的湿泥,一边离开,一边想找个地方洗洗脸。
他找到一处小溪,拨开两边的杂草,蹲在岸边对着溪水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月光不甚明亮,只虚虚地倒映出来他的一个轮廓。
水中荡开一道褐色的泥浆,逐渐显现出来一个还算白净,面如冠玉,鼻正唇薄的俊俏少年。
这张不错的皮相只在水面上停了一会便扭曲起来,接着变成道道横纹散开。
夏末暑热散去,临近秋天,一道风刮来,高逢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搓着双臂往回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想,得赶紧想办法把钱还上。
一片薄薄的云雾缓缓将明月掩住,天边露出鱼肚白。
等回到口水巷已经是天明了,高逢鹤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吹着口哨打大街上走过。
正是早上赶集的时候,巷子里传来阵阵包子的香气。
鼻尖萦绕着包子的香气,高逢鹤捂着叫唤的肚子,口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唾液。
他刚想前去买几个包子解解馋,又想到穷得叮当响的自己,脚步又不免地将他悬悬而望的心拽了回来。
高逢鹤咽了口口水,往巷子深处走去,巷子的石壁上爬了些爬山虎,越往深处走,一股腻人的糖稀味越发浓重。
高逢鹤放慢步子,慈院门口挤了一帮子小孩,拖着长长的衣摆,正吵嚷着。
他眯了眯眼睛,果然在小孩的中间看见一个鹤立鸡群的身子,尖嘴猴腮,瘦得像根杆儿,不就是自己欠了他钱没还的那个铁公鸡庄然吗?
昨天抓了自己一夜不够,竟然跑到口水巷来堵人了。
高逢鹤静观其变,看着庄然摆弄他那两片厚嘴唇,
“你们谁告诉我高逢鹤去哪里了?我就把这些糖给谁!”
高逢鹤瞧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在无人处剜了他一眼。
他自小便在口水巷的慈院长大,这帮孩子都是他照料长大了,区区一些蝇头小利也想让他们卖了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高逢鹤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晓得谁在人群中冲着这边大喊了一声:“他在那儿!”
他打了个激灵,面上惊愕之色还没退去,腿脚忙不迭打着旋儿飞出去。
刚下过雨的口水巷,青石板上泛着潮意,高逢鹤旁若无人的跑着,猝不及防脚底打滑一下子扑在一个包子铺上。
蒸笼里热气腾腾的包子被他打翻了大半,高逢鹤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趁机往嘴里塞了几个,剩下地也不忘了七七八八往蒸笼里塞回去。
卖包子的小贩急的话都说不明白,拽着高逢鹤就要找他要个说法,高逢鹤好声好气地笑,余光瞥见庄然伸着瘦胳膊,张牙舞爪地往这里奔来。
他心上一急,嘴里咬了一半的包子掉在地上也来不及管,转身拔腿就是跑。
“你要钱找那个人要!”他不忘嘱咐卖包子的小贩一句。
果然,庄然刚跑到这附近就被卖包子的小贩拉住胳膊,急不可耐叫嚷着叫他赔自己的包子。
庄然有苦难言,哭丧着脸解释自己跟高逢鹤没关系,他还欠着自己的钱没还呢!
胡搅蛮缠了半天,他再往前看高逢鹤那破破旧旧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叫卖声不绝于耳,高逢鹤搔了搔脑袋,回头之时已经不见了庄然的身影,他似松了一口气般放慢步子。
怀里还有刚才趁乱捡的一个包子,高逢鹤将它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看都不看就塞进嘴里。
现在一个包子对他来说就是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