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虽然向来疼惜我,但若早知内情,绝不会将自己辛苦拼来的江山,托付于我这样一个天不假年之人。”
阿南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声音艰涩:“而当时还有一个异常,那便是你的父亲。在那般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下,居然带着年幼的你跋涉千里,亲临前线。虽然说,是因为你的祖父连写三封书信,太过牵挂,但他身为镇守后方的世子,又一向沉稳持重,如此行为,未免不够谨慎。”
朱聿恒沉默收紧了拥着她的臂膀,阿南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我昨天去探了草鞋洲,没辙。别说他们阻止你接近了,我也进不去。”
她将当时情况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郁闷地撅起嘴:“不过,好歹我这趟过去,知道当日阵前的赤龙,究竟是什么了。”
朱聿恒想着她在沙洲中的遭遇,问:“设在沼泽中的阵法,借的是瘴疠之气?”
他和阿南第一次共赴危机,便是在楚元知家中,被逼入地窖之时面对的瘴疠之气。
仅只是楚元知一家积存的瘴疠之气,便能将他家后院炸成废墟,其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对,那沙洲外围被芦苇包围,中心部分却全是河泥淤积的沼泽,千百年来水草与芦苇腐烂其中,被水浸日晒,最为容易滋生瘴疠之气,甚至因为太充盈而自行冒泡。”阿南娓娓解释道,“因此,李景龙看到的赤龙,应该就是沙洲中的机关启动,引燃了瘴疠之气。从燕子矶正中角度看去,一片通红的火光猛然爆裂,横空腾起,岂不正如一条赤龙夭矫升腾?”
朱聿恒颔首:“那巨量的爆炸气浪,自然可以将沿江的所有旗杆摧折,无人能平稳站立,甚至引发地动,使得五十万大军溃不成军。”
“而……”阿南望着朱聿恒沉静得几乎凝固的面容,轻声道,“阵法能引发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图,你身上那条年深日久的督脉,应该便是由此而来。”
梁垒说,那阵法早已消失……你们争权夺利,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
而那消失的阵法,正是风云巨变、权柄转移的关键。
傅准说,世间种种力量,必得先存在,而后才能击破。
可,那阵法早已不存在了,是以,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能力挽既倒,他的家人们也都早已放弃希望。
道衍法师说,只是世人往往早已身处其中,却不可自知而已。
这曾围绕着他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只是当时,他身在迷雾,全然不知。
朱聿恒闭上眼,缓缓道:“原来所谓的天雷无妄,是傅准与竺星河联合搞的鬼,利用五行决的能力,将二十年前的弥天大谎补上。”
“而如此庞大的设局,在背后控制的人,只有两个可能。”阿南竖起两根手指头,冷静得近乎不留情,“第一,韩广霆,他与这两人都有关联,足可谋划安排这个计划。”
而第二个人,她望着朱聿恒不说话,朱聿恒却已缓缓开了口:“还有圣上,我的皇祖父。”
阿南知道他此时终于窥见自己一生命运,心中必定悲哀至极,因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握着他的手掌,让他慢慢平复心中激荡。
“还好,傅准那个混蛋虽受制于人,无法吐露真相,但好歹给我们留下了那颗菩提子,不然咱们还真的很难找对方向。”
朱聿恒缓缓调匀气息,从袖中取出那颗菩提子捻在手中,沉吟道:“道衍法师,菩提子……”
“咱们来捋一捋啊,二十年前,燕子矶这边异象发动之时,应该就是你身上第一次出现山河社稷图、也就是背后督脉破损时。而那个时候,道衍法师一见到你,便提到了赤龙,验证后来阵法发动天助成事,也验证了你背后崩裂的第一条血脉。”阿南掰着手指头点数道,“咱们这一番追寻下来,从他的年岁、神秘失踪的手法、种种蛛丝马迹,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位道衍法师的底细了吧?”
朱聿恒肯定道:“嗯,只是,还差一些可以让我们确定的佐证。”
“没有佐证,那咱们就创造机会去佐证呀。”阿南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刚好,今晚就是你的贺宴,到时候你想做点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色渐暗,朝廷重臣与诰命夫人等纷纷前往宫中。
自迁都后,应天已少有这番热闹了,皇帝、太子、太孙三代同堂,在宫中设宴欢庆,共贺西南大患解除。
盛宴上,人人都是举杯庆贺,笑逐颜开,一时殿内气氛热络非凡。
阿南是女子,与女眷们一起在后殿入席。
而朱聿恒则是前殿喧闹的最中心,皇帝威严难犯,太子身体不佳,人人都是竞相涌向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