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静的佛门,妖艳无格的落花,不染尘埃的男人。
矛盾又混乱的尘世,因为他的存在,调和成了安静祥和。
那人感觉到了有人进来,于是,在零星落花之间,抬起头来,远远望了他们一眼。
他唇色很淡,浓黑的头发与浓黑的眉眼衬着过白的肌肤,俨然似画中人,让人心向往之,不忍亵渎。
卓晏看看朱聿恒,又看看这位海客,心想,这两人真是一时瑜亮,能在这样的地方相逢,也真是缘分。
朱聿恒站在灼灼欲燃的石榴树下,向那人遥遥一点头,当作致意。
而对方也搁下了手中的笔,收好了案上正在抄的那些纸页,站起身向他们一拱手。而就在此时,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抱着经书从殿内出来,一看见他们,就上来阻拦说:“不许进来,我们在这边有事呢!”
他一开口说话,朱聿恒立时认出来,这正是在黄河边,在他昏沉之际与阿南说话的少年。当时阿南好像叫他司鹫。
海客开口说道:“二位兄台,在下正于此处为亡人抄经超度,因恐八字冲撞,不便有陌生人来往,请勿踏入其中。”
他眉眼柔和,声音也低沉温厚,虽然是拒绝之语,也让人入耳舒服。
卓晏不等朱聿恒示下,自觉地出头当恶人,问:“我听你口音似乎是应天的,为什么要特地到杭州来祭奠啊?应天府的大报恩寺不是更有名么?”
司鹫扬了扬眉,正要说什么,男人抬手止住了他,温和对卓晏道:“报恩寺琉璃塔尚未修建完毕,并无这边清静。”
“对哦,这倒也是。”卓晏回头看看朱聿恒。而朱聿恒只不动声色地向那男人一拱手,说:“既然如此,打扰了。”
“请便。”对方和气地应了,微微颔首致礼。
他重回案前坐下,整理自己刚刚所写的祭文,神情沉静如水,仿佛这个尘世予他没有任何影响。
卓晏有点不甘心,站在门外,伸长脑袋想去看他在写什么。
而他已经将手中所写的祭文放入旁边香炉之中,焚烧祭祀。
司鹫警觉地盯着卓晏,颇有鄙视之意。
卓晏吐吐舌头,见朱聿恒已经转身离开了,赶紧快步跟上,低声对他说:“这人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感觉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朱聿恒没说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位陌生的海客,确实是个令人一见可亲的人物。
可惜,他是阿南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那个公子。
在见面之前,他设想过无数次,这个令阿南死心塌地、心心念念的公子,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却未曾料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不染凡俗的神仙人物。
就在二人刚走下两步台阶时,骤然间乱风乍起。夹道的花树簌簌落下大堆细碎花瓣,全都倾泻在他们身上。
只听到司鹫“啊”了一声,朱聿恒回头看向后方。几片尚未烧完的纸张被狂风吹起,散落半天,零落如雪片。
有一张残纸飘过面前,朱聿恒伸手抓住,看见那上面的字迹,如写字的人一样清逸隽秀——
……葬将士之残躯;以幽州之雷火为灯,安不归之魂魄;供黄河之弱水为引,溯往昔之恩怨
这祭文烧得只剩这些,但这寥寥几行,让朱聿恒的眼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字迹,他永远铭刻在心,一眼便可认出。
南方之南,星之璨璨。
他从那只蜻蜓中发现的纸卷,即使已经残破,依然能清晰地揭示出,这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而,令他呼吸为之停滞的,是那 “幽州之雷火、黄河之弱水”。
这不是祭奠亡魂的诔文。
这是顺天那场差点葬送了他与祖父的大火;是令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的黄河怒潮。
一瞬间,有灼热的血冲上他的额头,让他眼前这清拔飘逸的字,仿佛都似扭曲起来。
而卓晏则凑上来看了看,笑道:“这字真不错,配得上那张脸。”
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朱聿恒竭力放缓呼吸,压住自己微颤的手,也压住了自己即将外泄的激怒。
自小在朝堂顶端耳濡目染,他调整外表情绪何等迅速,不动声色地拿着这张纸转过身,交给追出来的司鹫,一面看了看里面的男人,以最寻常不过的语调说道:“兄台的字清拔隽永,颇得右军韵味。”
“过奖了。”对方眉眼疏淡,随口回答。
朱聿恒不再多说什么,沿着青石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一直守候在下面的诸葛嘉与韦杭之跟上了他,踏着满地的石榴花,走出重重佛殿。
就在出山门之时,朱聿恒看了侍立在旁的韦杭之一眼。
韦杭之会意,转过身对着后方本应空无一人的道边,指指后山,又收拢五指,做了个擒拿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