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站在地上仰望着他,就像遥望那远远彼岸的浮生之梦。
那“春风”穿越黑暗而来,骤然绽放出绚烂的六瓣花朵。
她只觉得手足冰凉,低头一看,迸裂的鲜血背景之前,是手足尽断的自己,躺在血泊与火光之中。
在痛彻心扉的哀声中,三大殿的火光熊熊燃烧,舔舐得公子的白衣尽成焦黑,也让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梦境纷纭繁杂,醒来后却是一片安静,隐约似有鸟雀啾啁之声。
阿南茫然呆坐了许久,将双手伸到眼前死死地盯着,直到确定自己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才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喘息。
起床推开窗,盛夏的浓荫笼罩在窗外,让屋内一切都蒙上了清淡的绿意。
然后,她就看见了在窗外活动的,也同样蒙着一身浅碧颜色的朱聿恒。他手中拿着一枝刚折下的柳条,以柳代剑在练一套剑法。
他的身姿矫健优美,衣袂翻飞间气旋流动,如同青鸟在水波上一掠而逝的飘逸影踪。
惊悸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在这夏日清晨中,他带来了一院微风。
阿南抬手打开抽屉,拿出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像在欣赏风景一样,望着窗外他的身影。
这男人体质真好,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一醒来就这么精神奕奕的,不见丝毫倦怠。
等到她将头发梳好,挽成一个螺髻,他也收了动作,平缓了气息。端严的肩背,挺拔的腰身,站在庭院中如同青松翠竹。
她用丝绳系好了自己的发髻,开口叫他:“阿言,给我摘朵花。”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抬起手,拉下头顶的石榴树枝,给她折了一枝,连花带叶隔窗递进去。
鲜红的榴花映衬着她的面容,格外鲜亮。
“打点热水,我要梳洗。”她又说。
朱聿恒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终究还是一声不吭地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
她试了试温度,问他:“骰子练得怎么样了?掷一把试试?”
他冷着脸,见她翻过茶碗放在面前,便捏起三颗骰子,指尖收了收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斜斜轻挥,在中途悬空张开手,让那三颗骰子贴着碗壁旋转落入碗底。
相撞,翻滚,落定。眼看着三个骰子慢下来,几个六点仿佛就要出现。
阿南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而他也关切地盯着碗中的骰子,仿佛在检验自己一夜的成就。
可惜,最终三个骰子叮地一撞,只有两颗顺利地掷出了六,最后一颗已经翻出六的骰子在碗壁上多滚了一番,变成了一个二,躺在了碗底。
阿南拈起这三颗骰子,看向略微有些郁闷的朱聿恒,微微一笑:“不错,一夜之间就能练出这样的结果,你的掌控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些。想当年我也练了两三天才成功呢。”
这明显炫耀的语气,让朱聿恒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手因为彻夜练习,此时又酸又痛,手指不自觉有些痉挛。
阿南将他右手拉起,轻缓地替他按摩起来。
她的指尖瘦硬有力,在他的关节和指腹处反复摩挲,让他紧绷的肌肉渐渐地松弛下来。
“习惯了就好啦,我五六岁时开始练手,也是拿不住筷子穿不上衣服,有时候晚上痛得躺在床上揉着自己的手一直哭……”她专注地替他按摩揉搓着,随口说着,“那时候我不懂,也没人替我按摩保养,所以后来手太疲倦了,有一次训练时忽然麻痹,然后——”
她略微侧了侧自己的右掌,给他看掌沿一条细细的伤疤:“缩手不及,差点这只手掌就被要削掉半截。幸好当时公子在我身边,及时替我拨开了那一刀,不然的话,可能我这辈子就完蛋了……”
公子。
他是她的奴仆,而她还有一个称之为公子的男人。
所以他现在,是人下人?
朱聿恒缩回了自己的手,屈伸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声音冷硬:“差不多,可以了。”
“可以了就用早膳吧?我要喝红枣小米粥……唔,估计你不会,那就替我去长松楼买吧,顺便带几个油炸烩……”
话音未落,朱聿恒瞥了她一眼,又抬起手,拍了两下掌。
卓晏穿着当下最时兴的金竹叶纹越罗窄身碧衫,提着个食盒,笑嘻嘻地出现在院门口:“提督大人,阿南姑娘,早啊。”
将食盒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卓晏行云流水般端出里面一碟碟的肉饼、花卷、馒头、油炸烩、豌豆糕,又从最下层捧出小米粥、红豆汤、桂花藕粉、银耳羹,一边说,“我把杭州最有名的几家面点厨子都拉过来了,全都刚出锅的。”
阿南毫不犹豫就坐在了桌子前:“阿言,帮我盛碗银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