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以臂环小刀在土壁上刻下了“司南入洞探路”六字,以备廖素亭他们万一重返时可以知道下落。
收回小刀,她低头看看昏迷的傅准,见他身上肌肉无意识地颤抖抽搐,看来濒临死亡,迟疑了一下,还是带上了他。
艰难地将他搡上了高处洞窟,阿南半扛半扶着他重新回到那朵乌沉沉的青莲前,看到洞壁左右正是九个岔洞,她便左数了第六个,带他走了进去。
傅准身躯清瘦,可毕竟是个男人,阿南左手持火把,右手抓住他左胳膊,勉强以肩膀扛住他,拖着他前行。
洞内复杂无比,一条条交错蔓延的洞窟,如同一张连通的大网。到了第三重岔道口,果然是十个洞窟,她选了第八个进去。
等走到第四重岔洞口,阿南正要带着傅准进入第九个洞口时,迷迷糊糊伏在她身上的他却开了口,声如呓语:“走第八。”
阿南错愕地瞥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怒问:“要是不带上你,我就得按照错误的走下去,死在里面了?”
傅准没回答,只望着她灼亮的双眼,低低问:“那你为什么……要带上我?”
阿南毫不迟疑:“出事了把你当垫背!”
他亦不带半分犹豫:“别说垫背,就算为你死了……我也是心甘如饴。”
阿南气愤中哪会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喘过几口气休息一下,继续向前。
地道蜿蜒曲折,他们高高低低走着,傅准模模糊糊指点着,两人逐渐走向了洞窟深处。
火把即将燃烧殆尽,只勉强维持着一点光亮。
趴在她身上的傅准借着黯淡火光,侧头望着她。在山洞中奔波来去,她早已疲惫不堪,额头沁着细汗,脚步略带踉跄。
唯有那双比常人都要深黑的眼睛中,火光烁烁跳动,显得更为灼亮。
他靠在她的肩上,耳语般低微地问:“阿南,还记得我们相遇时的情形吗……”
阿南斜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口气温柔恍惚,仿若午夜梦回,尚未清醒:“那时候,你受了重伤,也是这般绝望的境地……可我真喜欢你这般模样,每次我闭上眼都似在面前,困兽犹斗,永不言败……万死不悔。”
阿南抬起手肘狠狠撞他:“你再给我提个死字试试!”
被她撞得艰难咳嗽,傅准又艰难笑了出来:“你说……要是我们一直这样,你扶着我,我靠着你,在这黑暗中慢慢走下去……就算永远走不到终点,是不是也不错?”
“闭嘴!”阿南唾弃道,“你才走不到终点!”
他笑着闭嘴,靠在她的身上,任由她带自己趔趄地走。
面前的路忽然亮了起来。阿南诧异抬眼,火把微弱光芒下,眼前已不再是黑洞洞的洞窟,而是云母丛生的洞窟。
云母莹润晶亮,五彩生晕,在火光下反射出团团簇簇的灿烂光彩。
走了这么久,阿南本已力竭,但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带着傅准便加快了脚步。
面前是个高大洞窟,洞壁上缀满了方片状的七彩云母,在火光下发着迷眼炫光。
洞窟后方是一扇青石对开大门,对照朱聿恒理出的地图,应当可以连通魔鬼城。只可惜那边通道已被乱石堵塞,无法进入。
而在洞窟正前方,壁上出现了两条黑洞洞的岔道,正如一对骷髅的黑眼,在凝视他们。
岔道正中的云母壁上,浅浅刻着一行字——
今日方知我是我。
字迹刻得很浅,又散乱潦草,写到最后一笔时,似乎因为力竭,长长的一笔从云母上拖下去,像一缕叹息坠入无声无息的黑暗。
虽然凌乱,但阿南还是可以看出,这是傅灵焰的笔迹。
“今日方知我是我……”阿南低低念着这一句,看着那绝望的笔迹,只觉得其中有说不出的悲凉之意。
一口气憋到这里,傅准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他倚靠着云母洞壁缓缓滑下,跌坐在地,低声道:“好了,这就是你要寻找的照影阵……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阿南没搭理他,抬手抚摸着傅灵焰刻下的字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傅准委顿于地,断断续续解释道:“这是鲁智深当年于六和塔写下的偈语。他一世英雄,轰轰烈烈……直到临死那一刻,听到钱塘潮信来……才终究通明顿悟,坐化而去……”
肺部似在灼烧,他喘息着,给她念了那首偈语。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阿南听着,抬眼看着绚烂云母中的那行字,喃喃问:“可傅灵焰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无敌,哪有金绳玉锁捆着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