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在灵隐替故去的兄弟们祈福,”庙祝说着又有点无奈,“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公子没事就不能召唤你了?”
“我不想回去。开封之行我有负所托,没脸见公子。”阿南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黯然的目光在上面的大小伤痕上一一扫过。
许久,她试探着活动自己的十指——明明是这么灵活的手,许多复杂繁琐的姿势,她依然轻易可以做到,但当她拇指与小指相扣,无名指艰难绕过中指,等再想越过食指,便已经做不到了。
手背筋络紧绷,拉扯得微痛,让她的手指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做出那些训练了千次万次的动作。
以至于,公子那般郑重嘱托的事情,她倾尽全力也无法完成。导致九曲黄河一夕崩溃泛滥,浮尸千万,多少人流离失所。
她气恼地狠狠一甩手,不愿再看自己的手:“我先不回去了。就算回去,对公子来说,我也没有用了!”
“你如此任性,总是不听话,怎么抓得住公子的心?”庙祝语气中隐隐带上了不满。
“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没用了,公子还会不会想起我。”阿南抿唇站起身,任由外面的烈日笼罩在自己身上,“毕竟,我以后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她一个人,从几乎被夏日荒草淹没的小径,慢慢地向着波光粼粼的西湖走去。
可惜,再好的湖光山色也无法让她注目。她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收拢了十指,紧紧握住拳头。
年少时的她,立志要做一个让公子永远离不开的,最重要的人。
可如今她的手,已经废掉了。
她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最好用的手。
如今,她见过最好的手,长在一个与自己注定敌对的人身上。
卓晏盯着皇太孙殿下的手,发了一会儿呆。
听说这双手当年上过阵、杀过敌、开过弓、拿过箭,可是为什么自己这双养尊处优的手,似乎还比不上他呢……
此时这双手正拿了一份案卷,放在他的面前:“广东市舶司怀远驿,两年前四月份的案宗。你看看那个司南的档案。”
“殿下在关注这群从忽鲁谟斯回归的海客?”卓晏扫了一遍,这一股海客,共有男女老少百余人。自言是炎黄后人,先祖在宋亡之后漂泊海外。三宝太监下西洋后,他们寻踪溯源回归故土。
女子中,有一个叫司南的,其年十七岁。身可五尺二寸,手足修长,身材高挑,皮肤微黑。语言有江南吴语腔,自言先祖为江南人,百余年来未尝忘却乡音。愿与族人一起回归故里,永世再不离华夏。
卓晏开动他那灌满风花雪月的脑子,心想,皇太孙殿下难道是对这个姑娘动了心思,所以来找他参谋?
可这回归时十七岁,如今都十九了。京城的闺秀们十四五岁就出阁了,她年纪这么大还嫁不出去,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难道皇太孙竟然好老姑娘这一口?
他还在胡思乱想中,听得朱聿恒又问:“所以,阿晏你知道那个阿南的来历吗?”
卓晏呆了一呆,才迷惘地问,“哪个阿南?”
朱聿恒瞧着他,用尽量平淡的口吻说:“就是那日在酒肆,你邀约喝酒的那个姑娘。”
“哦,她啊,她是绮霞认识的一个姑娘,她们以前在顺天相熟的。”卓晏竭力回忆当天那个姑娘的言行举止,“据说她父兄逼她嫁给一个老头儿,她只好跳河逃家,被人救到这边来了。我见她如此可怜,便请她吃了顿饭……”
“被逼跳河?”朱聿恒唇角弯起一抹嘲讥的笑容,“这么说来,确实可怜。”
“是啊,殿下您是没看见她当时那狼狈的模样,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整齐的,披着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又披头散发的……”卓晏说到这里,才回过神来,迟疑问,“殿下……找她有事?”
诸葛嘉和侍立在朱聿恒身后的韦杭之,一起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卓晏不肯服输,还他们以“莫名其妙”的表情。
朱聿恒停顿了片刻,只说:“你准备一下,待会儿随我去一趟春波楼。”
“春波楼?这地儿我熟!”卓晏接触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笑容,“殿下以前去过那里吗?有相熟的姑娘吗?”
“没有。”朱聿恒打断他的话,示意韦杭之向卓晏介绍一下情况,“我去那边,等一个人。”
刚一出门,卓晏就揪住韦杭之的袖子,压低声音追问:“杭之,殿下看上那个女人了?”
韦杭之甩开他的手,说:“别胡乱揣测殿下的心思。”
“这不是揣测,这是关怀嘛、关怀!”
韦杭之迟疑半晌,有些惘然:“可能……确实有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