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血脉里相同的东西在呼啸,只朝他笑道:“你娘打理的吗?我就爱这横平竖直的模样,跟墨斗弹出来似的,这可太令人舒爽了!”
少年心怀鬼胎,看着她的笑模样就觉得心慌,阿南也不好意思再拿萝卜,赶紧解了马缰,抄起梨子大声跟妇人告别,便往村口方向走去。
那少年追出几步,欲言又止。
阿南笑问:“喂,你家斗笠上写着齐匠梁,你娘叫你垒娃,所以你叫梁垒?”
“对。”他别开脸,悻悻道,“赶紧走吧,别吓到我娘……你刚刚说姓马的不会放过我是什么意思?”
阿南拢着马辔,笑着朝他一挑眉:“我逗你玩呢,马允知就要被朝廷处置了,现在焦头烂额,哪有空来管你。”
“真的?”梁垒怀疑地看着她,“马允知在敦煌这边作威作福好多年了,朝廷怎么突然会处置他?”
“因为不巧,我就是跟着朝廷的队伍来的,他的所作所为被上头逮个正着,现在可有苦头吃了。”
梁垒上下打量她,皱眉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来找亲戚,又和朝廷官兵一起来敦煌?”
“哎呀,我一个弱女子,要是孤身上路,你说怕不怕呀?所以我就跟着官兵队伍走呀,反正我不妨碍他们,他们也不会赶我的。”
梁垒鄙视地看着她,总觉得她满嘴没一句正经话,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啊,”阿南喊住他,“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在矿场做工的?是做什么的呀?”
“我在矿下寻矿脉的。”
寻矿脉能寻出这灵活身法来?阿南当然不信:“那你今天怎么没在矿场?”
“矿脉漏水了,我爹带人正在清理呢,我就先回家了。”
“奇怪了,这么干旱的地区,矿上居然还漏水?”
梁垒懒得和她多说,几步就走远了:“不懂就别多问,漏了就是漏了,我骗你干嘛?”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阿南笑着抛了抛手中梨子,塞入马背囊中,转身离开。
阿南孤身去追梁垒,身上并未携带行李,此时到了敦煌,也顾不得去驿站打理,先打听了一下,跑去了卓寿住处。
卓寿被流放参军,敦煌又是军镇,他和卞存安一起被安置在了城中一间僻静小屋内,紧靠草料库,日常还要照看草料。
阿南看着那古旧粗糙的门厅,心里有些唏嘘。
在门口系好马匹,她探头往里一看,这屋内也就一个小合院,无遮无蔽的,一下便看到了一身麻衣孝服坐在堂屋的卓晏。
院中衰草枯木,门厅陈旧,卓晏披麻戴孝守在灵前,景象一片凄凉。
听到她的声音,卓晏转头看见是她,愕然起身迎接她:“阿南?你怎么来了?”
“我跟阿琰来的。”阿南进内给灵位上了一炷香,叮嘱卓晏节哀顺变。
卓寿亡故已近一月,卓晏如今也已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红着眼圈点头答应,将阿南带到旁边屋子去。
阿南道:“阿琰事务太忙,还没进城又撞上坏人为非作歹,如今正在处理呢,估计要迟些才能过来了。”
卓晏摇头道:“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来这里呢?我如今正和卞叔商议,等天气转凉,想扶棺回乡,毕竟,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只是卞叔有点担心,说我爹是被流放至此处的,不知朝廷是否允许他遗骸归故土……”
他口中的卞叔,自然就是卞存安了。
卞存安的太监身份被戳穿之后,本应是死罪,但因为朱聿恒相助,改成了与卓寿一起流放充军。如今他已不必藏头露尾穿女装了,卓晏也改口喊他卞叔,只是两人忽然从母子变成了这般关系,总还有些别扭。
阿南听卓晏话里的意思,立即道:“放心吧,这事跟阿琰说说,他肯定能允的,我待会儿就去替你讲一声。”
卓晏感激不已,卞存安也出来向她致谢,他素来柔弱,这些时日饭都吃不下,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又扑在供桌上哀哭不已,差点昏厥过去。
阿南劝解道:“卞叔,我知道你与卓叔情深似海,可去的人终究已去了,你一定得保重自己,不然,要是抛下阿晏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啊?”
卞存安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其实在阿南看来,葛稚雅和卞存安换了身份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只是个人选择而已。可就因为卞存安是太监,卓寿与他在一起的性质便成了私自容留内官,成了僭越大罪,不仅被革职,还连累父祖爵位都被褫夺,自己被流放至此,死得不明不白,想来真是有些冤枉。
她叹了一口气,给卞存安倒了杯茶,道:“其实,我与殿下探讨过卓大人的死因,认为其中必有内幕,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