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这人心机如此深沉,怎么会轻易留下把柄让人抓住。
阿南正想将柜门关上,目光瞥过角落,发现有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便随手打开一看,然后猛然皱起眉头。
那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铁弹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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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她自然再熟悉不过,因为是她亲手制作的。
他们内部拿来传递机密信息的东西,打开的方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阿南毫不犹豫,抬手拿起它,用指尖熟稔旋转,再一按一压,不过弹指间,它便打开了。
她抽出里面的纸条,看到了上面的字。
“哇,简直胆大妄为,居然敢说当今皇帝是匪首,啧啧啧,真是我辈中人……”阿南低呼着,又看下去,一直到最后那句“以我辈微躯祭献火海,伏愿我朝一脉正统,千秋万代”,她才脸色骤变。
后背有微汗沁出,她呼吸滞了片刻,然后才回过神,立即将纸条重新卷好,塞回弹丸之中,然后将它关闭如旧,放回原处。
悄无声息锁好蓟承明的柜门,她抄起旁边柜子内那盏已经砸得不成样子的提灯,走出库房,展示给守卫看:“我要拿走这个。”
等守卫登记好后,她才告别了带自己来的侍卫,提着那盏破败的灯,纵马离去。
盛夏午后,槐树阴浓,知了远远近近的叫声,传到耳边无比嘈杂。
远离了刑部之后,她勒马站在树荫下,捏紧了手中的灯把。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将这骤然被自己发现的秘密,理了一遍。
公子与三大殿的起火案,有关联。
蓟承明是效忠于他的宫中眼目,纸条正是传给公子的。
阿言说过公子曾在起火当夜潜入三大殿,看来,是真的。
阿言看过这张纸条,所以才会知道地道密语是“一脉正统,千秋万代”中的“一、正、千、万”四个字。
无论她立下多大的功劳,朝廷都不可能释放公子。不是幽囚一辈子,就是被秘密杀害。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了。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捏住手中提灯柄,掌心被硌出深深红印,却仿佛没有知觉。
难怪……难怪阿言一直不肯答应释放公子,甚至宁可一再欺骗她。
原来她一直是与虎谋皮,白费心机!
一霎间心绪混乱,气恨与惊惧填塞了她的胸臆,她恨不得立即冲到宫里去,把阿言揪出来,狠狠质问他。
但,令她气昏头的潮热很快过去了,阿南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到如今,气愤又有何用。
她唯一能弥补过失的办法,是尽早将公子救出,以免他遭遇不测。
朱聿恒骑马入宫门,看见圣上正站在三大殿的殿基前,背手沉思。
废墟已经清理完毕,但圣上没有重建的意思,只任由三座空荡荡的云石平台排列在红墙之内,长出稀疏的青草。
朱聿恒下马上前,见过祖父。
祖父带着他,走到那已经被彻底封存的地道入口边,低头看了看,说:“聿儿,你此次救了整座顺天城,可谓居功至伟,朕该如何嘉奖你才对啊?”
“孙儿不敢居功。此次顺天危在旦夕,是阿南在生死关头挽救的,葛稚雅更是因此殒身,义行可嘉。”
圣上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阿南,是那个你一路追到杭州的女海客?”
朱聿恒应道:“是。”
“是那批海外归来的青莲宗众首领之一?”
朱聿恒看到祖父眼中的锐利神色,立即道:“也是她在危急关头救治了孙儿。孙儿认为,她并非那种妖言惑众的作乱分子。”
“你确信?”祖父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神色,“这女子来历不明,举止不端,你切莫因为短短几日的接触,而受她蛊惑。”
朱聿恒坚定道:“阿南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之中,为了无亲无故的小孩、为了顺天近百万民众,她都能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就算她举止荒诞,与世上所有女子迥异,但孙儿相信,她确是心地善良、大节无亏。”
祖父看着他眼中无比笃定的神情,沉吟许久,终于缓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她是有功之臣,朕怎么会不念功劳呢?既然如此,她便全权交由你吧,朕随便你怎么处置她。”
朱聿恒谢过了祖父,又苦笑着想,是谁处置谁,还不一定呢。
祖父又看了看他衣领下的脖颈,问:“你说她在危急关头救治了你?她是如何救治的?”
朱聿恒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又将衣领略略扯开一些。
他身上的血线,依然萦绕在身,触目惊心。
“孙儿醒来后曾问过阿南,她说,这应该是九玄门的山河社稷图。但九玄门早已湮没在战乱之中,阿南也只在古简中见过记载。据说奇经八脉依次崩裂如血线,待到八脉尽断之时,便是中术之人……殒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