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迁都啊!咱们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搬个家都茫然失措呢,人家轻轻松松就迁了个都!这能是普通人吗?”
谈到这位皇太孙,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老板娘的酒都多卖了三五升。
唯有被屏风隔开的雅间,依旧一丝声音也无,里面的人似乎也没有出来凑热闹的打算。
阿南撑着下巴,看着里面那双手。
他已经停止了拆卸火铳,将它装好后摆在面前,并未离开。
在众人的笑语和关于皇太孙的那些传言之中,他静静地坐着,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唯有那极好看的一双手,搁在桌上,越收越紧。那停匀的骨节都几乎泛白,呈现出轻微的青色来。
阿南剥了颗豆子丢在口中,心想,看来那位让天下归心的皇太孙,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他嘛。
比如说这双手的主人,比如说,她。
眼看天色渐晚,那个男人也没有出雅间的意思,阿南便起身去付账。
老板娘看见她低侧的鬓发,咦了一声,说,“阿南,你戴的这个蜻蜓可真好看,就跟真的一样,哪儿买的?”
“还是阿姐你有眼光,其他人都嫌太素,说要花啊、蝴蝶啊才好看。”阿南轻轻晃一下头,任由蜻蜓在自己发间展翅欲飞,笑道,“本来是一对,后来送了别人一只。”
老板娘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定情信物!”
阿南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黄昏灿烂的晚霞,映照得整个顺天城殷红明亮。
阿南生活习惯不太好,也不回家做饭,在街边吃起了烤鹌鹑和糯米圆子,就当晚餐了。
尾随她至此的朱聿恒,站在石墙后,静静等待着。迥异于平静的外表,他的心思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阿南。
若有可能,他不想惊动任何人,若能悄悄将这件事解决掉,那将是最好的。
毕竟,他的命运,不属于他自己。
祖父曾经属意的太子,并不是他的父亲。在勇悍的二皇子和机敏的三皇子对比下,朱聿恒的父亲虽稳重端方,但肥胖臃肿又有心疾、足疾,尚武喜功的皇帝着实不喜欢这个大儿子。甚至,他曾当众对二皇子汉王说,你兄长身体不好,以后天下之事,你要多加努力。
皇位之争,残忍过世间所有。只需皇帝一念,父亲会失势,母亲会流落,他的弟妹会全部葬送在东宫之中。
所以这二十年,朱聿恒一步步走来,负担沉重,艰难无比。然而在这超出负荷的压力之下,因为天生的骄傲,他却执意努力,做得比所有人期待的,还要更出色、更完美。
他是父母的希望,也是朝廷的期望。东宫一切的安定平衡都着落在他的肩上,经不起半分折损。
所以——朱聿恒伫立在黑茫茫的穷途末路之前,深长地呼吸着,心头却比冰雪还要冰凉清明——他不能死。
他的父母需要他,他的弟妹需要他。他一定要活得很好,才能保住东宫这看起来尊贵极致的一切。
就算只剩下一年,他也必将直面这一切,斩杀面前所有障碍。
阿南慢悠悠地吃完晚餐,起身沿着高墙往短松胡同行去。
即将夜禁了,街上行人寥落。她拐入巷道,两旁的高高院墙遮挡住了夕阳余晖,阴暗笼罩在她的身上,竟像是一拐弯就入了夜。
阿南脚步轻快,在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还扯了一朵野花,拈在手中嗅了嗅,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
朱聿恒目送她进了家门,站在路口树下静静等了一会儿。
四下寂静无人,她家的阁楼窗口亮起了灯。
朱聿恒伸手入怀,将诸葛嘉今日送的那柄小火铳取出,咔嗒一声拉开,填好火、药,装好火绳,握在右手中。
他的左手拢在袖中,紧紧握着第一次北伐时,祖父赐给他的匕首“龙吟”。
一瞬间,他又觉得有些可笑。
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一个街坊四邻都证实独居的女子,有什么必要值得他这样如临大敌?
于是他放开了那柄火铳,隐着龙吟,在昏黑下来的夜色中,翻进了她的院墙。
这是六开间的连厦中的第三间,左右墙连接着邻居,只在各家院子中间用一人高的院墙围住自家院落。
小院不过两丈见方,进去就是堂屋。堂屋内除了一张几案两张圈椅外,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朱聿恒抬头看向二楼,考虑着是直接闯进她的闺房,还是将她引到楼下来。
还没等他决定,楼梯口亮起了一点微光。
是阿南提着一盏灯,从楼上下来了。
前堂一览无余,朱聿恒下意识地闪身,避到了后堂。被木板隔开的后堂,立着六个高大柜子,依次排列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