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借徐州大火,冒充太监?”
葛稚雅这一夜在州府大牢显然并不好过,面容枯槁憔悴,似比她这个年岁的人更显苍老:“我……自小在家中耳濡目染,身边所有姐妹们、姑嫂们,出嫁后大都不幸,因此我不愿成亲嫁人!”
阿南听着,目光落在葛幼雄的供词上。
葛家是大族,葛稚雅这辈有十二个兄弟姐妹,上头有三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她在家中排行第十。
葛家大姐嫁的是官宦子弟。葛家事发后,对方怕被牵连,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娘家夫家都回不去的大姐,走投无路撞死在了夫家门柱上。
五妹出嫁后三年未曾生育,备受公婆嫌弃,因不堪使唤毒打,跳河轻生了。
八妹倒是嫁了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可惜生孩子时血崩,一尸两命就此撒手人寰。
十一妹在家变时年纪尚幼,匆匆许给了一个商户,与家人断了音讯。多年后葛家四处寻访,才知道男方是骗婚的,她被卖到了窑子里,早已香消玉殒。
家中一干姐妹都遭际凄惨,只有葛稚雅仿佛前世烧了高香。但现在看来,这也全都是虚假的,葛家这一门,确实没有幸运的女子。
“我凭什么要伺候陌生的公婆姑嫂,凭什么要将一辈子埋葬在锅灶之间,凭什么要由别人掌握我的命运!草木一般随意朽烂的人生,绝不是我葛稚雅想要的那一种!”
阿南默然听她说完,掩卷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而朱聿恒则道:“女子为阴,以坤柔立身,虽很难像男子般做出一番事业,但相夫教子,抚育后代,如孟母、岳母,也是名垂青史。是以为人妻可以兴一家、为人母可以兴一代。你若选择这条路,也未尝没有顺遂人生。”
“可我不要这样的路!我走不来,也不愿意走。”葛稚雅神情惨淡,唯有眼中燃着炽热的光,像是神志在灼烧,“或许天底下多得是有人甘之若饴,可我,我十四岁,在宗祠里差点被剁掉右手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誓,葛稚雅,今生今世一定要超越家族里那些庸碌无为的男人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继承家学,什么叫发扬光大,让他们看看他们瞧不起的女人,最终会有多大的成就!”
阿南默然点头,道:“确实,葛家如今的荣光,只剩你一人了。”
葛稚雅扬起下巴,唇角一抹冷笑:“是。我有天分,又肯努力,虽懒得图谋钻营,但踏踏实实做事,如今也是王恭厂的厂监了。比之葛家那些当初轻贱我的男人们,我毕竟强了一截,你们说是不是?”
阿南说道:“何止强了一截?你千倍百倍胜于他们。”
葛稚雅听她称赞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快意的同时,也有怨毒恨意:“可惜都是水月镜花。就算我精研数十年,那也只是因为我是太监才能走到这里——你看,就算残缺的男人,也是有机会的,而葛稚雅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机会。”
“你不是没有机会。”阿南盯着她,嗓音转冷,“葛稚雅,我深知你一路走来十分艰难,如果在以前,我肯定会帮你。可为了保全自己,你毫不犹豫对无辜之人下手,那时候,你给过他们机会了吗?”
“对人下手?我对什么人下手?”葛稚雅面露不解之色,道,“多年来我兢兢业业,唯知埋头于手头事务之中。我二十年来谨言慎行,唯恐露了行迹,又怎么可能犯下不法之事,引火上身?”
“就是因为你怕露了形迹,所以才要拼命隐瞒自己的身份,而知晓你秘密的人,估计谁也逃不过吧。”阿南冷冷道,“比如说,好心好意帮你,却被你毫不留情杀害的萍娘!”
葛稚雅脸上的迷惘之色更深:“萍娘?那是谁?”
第55章 急雨繁花(2)
见她负隅顽抗,朱聿恒便示意文书将案卷与手套呈送上来,放在案头,说道:“葛稚雅,你看看这是什么?”
葛稚雅看着那双手套,坦然道:“这是王恭厂的手套,我遗失在卓家的。”
“当时你大哥葛幼雄回乡,所以你与卞存安交换回了身份,与他相见。但这双手套太过厚实,夏日衣衫单薄,塞在怀袖中很显目,于是你便将它随意塞入了堂上的玉瓶中。事后因为你要与卞存安在内室仓促换回衣服,因此这双手套也没有机会回收,就此留在了玉瓶内,是不是?”
葛稚雅略一思忖,此事无可辩驳,承认后与其他事情也似并无关联,于是便答道:“确实如此。”
朱聿恒又道:“但卓家有只讨厌火、药味的猫,因为你手上的气味而抓挠了你。所以卞存安也在自己的手腕上伪造出了一个猫抓痕迹——就像当初卓寿砍他手腕,伪造那个伤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