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面面相觑,一个年轻沙弥忍不住道:“女施主切勿妄语,我佛门清静地,哪会有女子在里面?”
“白娘子呀,她不是被镇压在里面几百年了吗?”阿南笑嘻嘻道,“人家虽是女妖,可修炼成人还会生孩子呢,你敢说她是男人?”
沙弥闹了个大红脸,一时无言以对。
主持毕竟见过大世面,十分给面子地对朱聿恒合十道:“世间万物有灵,白蛇青鱼皆能化人,追究男女是着相了。既是檀越所邀,二位请便。”
和尚们鱼贯离去,阿南开开心心地踏进塔内,抬头便看见巨大的楼梯围绕着塔心盘旋而上。那楼梯上都饰以金漆,正如一条金色巨龙箍住中间的塔心,宏伟非常。
阿南不由赞叹,说道:“这设计可真是绝妙。”
“嗯。塔心虽是砖制,但历经百年风雨,早已有多处开裂。如今正好借楼梯将其束紧,既能承受在其上搭建巨大楼阁的重压,又能借此攀登至塔顶。”
“塔心是实心的吗?”
朱聿恒唇角微扬,道:“不,空心的。里面如今插满了搭建楼阁的木头,都凭此借力。”
“是么?这戏台简直完美!”阿南惊喜不已,连上十来级台阶,敲了敲连接在塔心上的巨大木头,喜孜孜地靠在栏杆上对下面的朱聿恒道,“只需要几道雷电劈下来,就能重演三大殿那些柱子喷火的场景——不,肯定比喷火的巨龙更为恢弘,毕竟这可是巨大的楼阁在瞬间化为火炬的奇迹啊!”
朱聿恒无奈斥道:“别在佛塔内胡说八道。”
阿南笑着按住楼梯扶手,轻捷地跳下,说:“抓捕区区一个葛稚雅而已,当然不会这么下血本啦。”
“楚元知那边,安排好了吗?”
“我亲自出马,你还信不过?”阿南说着,又问,“卓寿那边呢?你准备怎么搞?”
“栖霞岭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中,到时候来一场引蛇出洞即可。”
万事俱备,阿南再细细端详了雷峰塔内的陈设一番,对四壁的佛龛彩绘毫无兴趣,只对那楼梯越看越喜欢。朱聿恒都怀疑再不把她拉走,她今晚就要睡在这楼梯上了。
离开雷峰塔,阿南和朱聿恒骑着马沿苏堤往回走,因为心情愉快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朱聿恒与她并排而骑,零星听得她低低的歌声送入耳中:“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她唱的是兰楚芳的一曲《四块玉·风情》。
一个姑娘家,唱这种荒诞滑稽的曲儿。幸好午后炎热,苏堤上没有什么人,不然这行径,怕不是要引一路侧目。
朱聿恒扫了一眼竭力绷着脸免得嘴角抽抽的韦杭之,有些无奈地听着阿南的歌,忽然想起在放生池的天风阁内,方碧眠为竺星河唱的那一首《四块玉》。
明明是一样的曲儿,方碧眠唱的是“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而阿南她唱的,却是这种词。
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她仿佛很喜欢这一句,低低地,反复地唱了几遍。
她歌喉并不婉转,嗓音也没有方碧眠那种甜柔,但朱聿恒听着她口中吐出的愉悦嗓音,却觉得绕过耳畔的热风都带着一种令人愉快的气息,仿佛沾染上了她的开心。
她唱着歌,骑马走到苏堤尽头,却不向着孤山而去,反倒侧头向朱聿恒一笑:“咱们引蛇出洞去?”
朱聿恒了然,拨过马头便向着栖霞岭而去,一边随口吩咐韦杭之,把卓寿找来。
上了栖霞岭山道,朱聿恒忽听到阿南说:“阿言,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
朱聿恒转过目光看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由衷赞扬,感觉自己的心口某处略微一颤。
“跟你合作太愉快了,不用说话、不需看我,就能与我默契配合的人,你是这世上第一个。”
“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朱聿恒坐在马背上,回看她眉花眼笑的模样。
他懂得这种感觉。在楚家的地窖杀阵之中,他曾与她共同进退,彻底托赖彼此的能力与想法,契合无间。
阿南点头,补充道:“第一眼看见你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很好。”
他怔了一怔,心上那点温热渐褪。
所以,对她来说,他的意义就是当她的双手,代替她当年那双完美的手;当她的分、身,在关键时刻多一个共同进退的伙伴;当她的算筹,在必要的时候替她计算一切……
那么——这样的好,算是对他的肯定吗?
这样的心有灵犀,又有何用。
朱聿恒狠狠一拨马,越过了她,向着前方山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