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住在我梦里(22)
她刚刚睡着,梦见爷爷了。
还记得梦见他最频繁的那段时间,是他刚走的那阵。家里人将他生前的东西处置了,她怎么都拦不住。
那个月,她常常哭着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他真的不在时,哭得更加伤心。保姆阿姨安慰她说,是因为她太想念他了,才老是梦到他,这样是不行的。亲人太过不舍,故去的人便无法安心离去。她听信了保姆阿姨的话,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今天是清明节,法定节假日的最后一天,也是她奶奶离世的日子。
以前每年清明,爷爷都会带她出去吃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
家里阿姨做了各馅的清明粿,甜的,咸的,一应俱全,还蒸了满满一笼青团,段凌波自小就爱吃这些糕点,一手抓一个,吃得不亦乐乎。爷爷却一口都不吃,拉着她的小手向外走。
他常常带她七拐八绕地走进一个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家店铺,专卖手擀面。记忆里,那家店铺位于城市的犄角旮旯,红色朱门的油漆剥落,像是民国电影中的布景,被打上了岁月的痕迹。
爷爷说,奶奶在世时,每年都会在那一天给他做一碗手擀面。手擀面比买来的面条好吃多了,面条劲道,面香浓郁,是家里保姆做不出来的味道。那家是他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做出来的味道与奶奶相似。
段凌波那时候不懂,她盯着大白瓷碗上好看的纹路,良久,拨开面上洒满的葱花,夹了几根面条塞进嘴里,再尝了口汤,道:“我觉得不是很好吃。”她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
童言无忌,言语间非黑即白,却句句诛心,伤人于无形。长大后回想起来,那种内疚与心痛的感觉,竟然撕心裂肺。
她看着面前青花瓷碗里冒着热气的手工拉面,拨开碗里的一小撮葱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那碗都比不过啊。”
幼年时,心爱的宠物狗病死,她问爷爷:“我的小馒头去哪了?”她将狗狗唤作小馒头,是因为它极爱吃旺仔小馒头。
她记得那时爷爷说,小馒头出去玩了。
后来,她问他素未谋面的奶奶在哪里,爷爷回答她说出远门了。
幼时她真的以为奶奶出远门了,不远的将来便会回来。等到后来稍微长大些,才意识到,他说的出去玩,出远门,便是死亡。
中国人很奇怪,喜欢极尽含蓄而又委婉地表达死亡,仿佛这样说就会减轻伤痛。可是人人都明白,不管你如何含蓄地说明,无论你再怎么粉饰,现实总跟无端撕开的血肉般,鲜血淋漓的残酷。
以前爷爷常说夜里会梦到奶奶,醒来便觉得异常难过。他离世后,她常常安慰自己,他终于回到了奶奶身边,这样想,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段凌波拨了拨碗里的面条,还是没什么胃口,干脆放下筷子,走到前台去买单。
出了面馆,细雨斜风扑面而来,段凌波被灌了满怀的风,她裹紧薄衣外套,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咳……”
“段凌波!”
突然被人喊住,段凌波循声望过去。只见田李挽着马目的胳膊,在冲她招手。段凌波有一些惊讶,她没料到他们会在一起,表情有片刻怔愣。
后来她才知道,田李和马目是青梅竹马,说什么去管理系看帅哥,纯属扯淡,她就是去找马目的。至于上次见面二人为何一声招呼不打,纯粹是因为田李跟别的男同学说话,被马目撞见,生气了。
段凌波倒也没多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想要扭身离开时,却被身后的男生喊住:“嫂子,一会儿大伙给老陆过生日,一块儿去啊。”
她心中生起一丝疑虑,瞬间脱口而出:“他生日不是……咳咳……咳咳,明天吗?”嗓子痒得厉害,她死命掐住,才艰难地把整句话说完。
马目:“是啊,但明天大家都没时间,干脆今天给他过了算了,一起啊。”正准备开口拒绝,田李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哎呀,别推脱了,一起去吧。”
段凌波就这么被她拽着胳膊走到了一座商场附近。
饭店离这不远,她让他俩先走,自己一会儿过去。她得先去挑个礼物,不然怎么说都失了礼数。
独自一人在商场里转了一圈,转得眼花缭乱,最后还是回到出口的登喜路买了一个黑色牛皮的钱夹。她以前看她爸爸用过这个牌子,应该不会出错。
从商场出来时,因为走得急,不小心撞着了迎面走来的一个女生。段凌波下意识地想说抱歉,女生却先她一步说出:“不好意思啊。”声音清清冷冷的。
段凌波抬头看她。
距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段凌波166的个子,在女生中算不上矮,但她明显比她还要高上大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