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吗(69)
电话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景淮一抬手,直接把画笔投进水桶里,扑通一小声溅出来,然后俯身过去捞过手机接通
他把手机开免提,放在一旁小凳上,语气轻悠悠:“什么事”
对方没有因被怠慢而产生任何情绪,语气尊敬,“小景老师,景老请您过阵子回一趟家,为下半年的巡展准备”
调色板上静置了一大坨纯白颜料,景淮盯着手里这纤尘不染的白,口吻散漫,连伪装都懒得:“父亲巡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时语塞,明显不知道怎么把这不能捅破窗户纸的事说清楚,“您……”
“小景老师,这是您父亲对您的认可”
“他不知道吗?现在外面的人都批判我的画没有灵魂,只会炫技呢”景淮笑了,低沉笑声细碎又愉悦,继续说:“父亲驰骋艺术界几十年,我怎能让他到了收穗的年纪也被称为炫技之人啊”
助理沉默了,被他这笑眼刀子噎得没话说
随着电波的沉默,景淮也一点点淡去笑意,唇角勾着,眼却冷得吓人
一滴血红的颜料坠入纯白,蔓延,污染了这片粹
他拿起手机关掉扩音,放到耳畔
景淮扬起喉结,缓解长时间绘画的僵硬,喟叹半声笑道:“你直接告诉他吧,我不会再给他画了”
“哪怕放弃所有,我也没关系”
“张助理,你知道吗?”他缓缓睁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话中意味深长,“因为我现在,在做很重要,更重要,最重要的事”
“人总得不管不顾这么活一次,对不对?”
说完,景淮直接挂断电话,然后随手把手机关机丢掉,手机在光洁的木地板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下
偌大的,经过改造的画室重新归为平静
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周围零落着颜料,水桶,各类工具画笔
时间交由他支配,传声的介质被限制,藏在家里的这件画室仿若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溺水鱼缸,不许他人观赏,也拒绝所有拯救
景淮把调色盘放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垂着,略有弓腰,缓缓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副巨大的还未完成的作品
窗外一束光投下来,从画布顶端射下来,像施舍于他眸中的天光
巨幅画布下,弓腰坐着的人略显出渺小
景淮仰着头,与画中浸在色彩轮廓中的人对望,目光愉悦又惝恍,像个舍命的,病态迷恋的,虔诚的信徒
……
傍晚时分,明寐上完了今天所有的课往学校外走
睡得好就是不一样,半天紧锣密鼓的课程上下来竟然没有任何疲惫,反而跟教授们讨论到了更多有用的东西
冬季天黑得早,刚五点半,外面天边就昏黑了,路边的街灯早早亮起,学院路周围热闹拥挤
路灯的光是昏黄色的,灯下推小卖车的大叔手里的烤地瓜显得成色更好,冒着诱人的热气
石板路上迎接着所有人脚下鞋底踩出的乱音,敲打着这个季节的干燥,等待着震响雨雪的那天
明寐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这外套没有帽子,想着要么买条围巾,要么换个羽绒服
“明寐”
她在繁扰声中准确听到了景淮的声音,从穿梭人群中望去
他穿着毛呢大衣,高瘦身材如衣架子似的,外面一身黑,唯独脖颈处圈了一条暗红色的毛织围巾,在阴沉的冬里那么显眼
对视犹如心电交融,下一刻,景淮向她走去
明寐就站在原地,目光淡然,不知怎的,竟有些享受见他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就专注向自己走来的这一幕
“冷了?”景淮在她面前站住,低头把自己的围巾扯下来,在手臂圈了两圈,给她戴上
他的体温经由围巾毛絮暂存,然后传递给她,暖得明寐浑身舒展
“还好”她把围巾调整了下,瞧着对方低垂好看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路过,想着看看能不能碰上你,一起回去”景淮把手抄进大衣兜里,回头看了看附近车站,“走吗?”
明寐点头,率先抬腿往车站走去,他慢悠悠跟着
他们住的小区交通很方便,公交地铁都有直达的站点,学校附近的车站几乎都要拥挤一些,但今天竟然人烟稀少,他们上车以后,后排还有空位
公车上蔓延一股汽油折腾的味道,熟悉又亲切,明寐挺喜欢
她坐下,戴耳机听音乐,瞧着窗外街景,随公车沿着线路漫游
小时候手里没钱,出行基本都坐车,明寐忽然想起过去也跟景淮坐过很多很多次公车
在外面玩累了,好不容易上车有地方坐,累得到站都不想下,非要多坐几站下车,然后叫他背着自己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