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对看上去颇为憔悴,年龄已大的夫妻。
妻子原本应该是保养的很好的,肤色柔白,手上也没什么茧子,只是眼角带着一点细纹。可她神色看上去实在憔悴落魄,带着白色的绒毛织帽,从那帽子当中,露出一络络枯白的白发,和她精心养护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丈夫则是一脸疲态,他微微弯着腰,高大的身形在不大良好的体态下显得有些佝偻。但他一手扶着妻子的脊背,轻轻安抚,好像脚下生着根一般稳固得坚不可摧。
这是一对相互扶持依偎着的失独夫妻。
他们很有礼貌地敲门——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然后询问了别墅主人,也就是元欲雪的意见后,进入到了别墅的内部。
这里是他们女儿死亡的地方。
当然,这个时候当然看不出任何死亡的痕迹了。地毯、花瓶、家具,甚至装饰全都翻修过一遍。没有血迹,当然更不必提从这当中找到尸骨。于是这对夫妻在得到了进入的权限后,也只是呆怔怔地站在大厅的中心,看着女儿在死亡前最后待着的地方,开始低声呢喃着什么。
他们的声音很小,仿佛在和已死去的人对话,音量高一些便会惊扰到什么一般。
那点音量,绝对不至于骚扰到别人,只是元欲雪和其他玩家们的听觉器官都十分敏感,能清晰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说着女儿错过的几年的生日,说给她准备了很多礼物,锁在箱子里,像她还在的时候那样。
说对不起,他们的回忆不够快乐,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和妈妈。
混乱语句间,妻子开始很轻微的哽咽起来。
她哭泣着道歉,明明想表现出好的那面,却还是含糊地情绪崩溃了,说着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她的丈夫在一旁无措地拍打着她的肩背,在微微撇开头时,眼角依稀可见的是泪光。
仿佛这在无数年间,终于找到了让情感爆发的支点,这阵情绪来的十分激烈突然。然而在抽噎过后,他们却很快地调整好了状态,微微回过身,向元欲雪道谢。
谢谢元欲雪同意让他们进来看看女儿最后离开的地方。
也谢谢元欲雪做的这些事情,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们实在寻找了她太过漫长的一段时间,最痛苦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几乎已经快模糊了,只剩下如钝刀切肉般的连绵痛楚。
明明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么久的失踪,女儿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但总是还心里惦念,万一她还活着的话,知道爸爸妈妈放弃了她,会不会心里很伤心?
最后一点的希望却吊着他们不断的追寻,然后不断的失望。
他们痛苦的实在太久了。
这种漫长的痛苦让他们无法好好生活,无法将剩下时间的重心转移到寻找女儿之外的任何一件事上。他们曾经想要去领养一个女孩子,填补这样惊人的痛苦。但却又临时反悔了。
他们的女儿娇气,脾气坏,还不知道躺在哪个冰冷冷的地底。如果知道他们领养了一个人来代替她,一定会非常的生气,也同样对作为替代品来到这个家庭的孩子不公平。
以至于现在,在真正得知女儿死亡的消息后,除了痛彻心扉的汹涌痛苦之外,竟然还有一丝丝卑劣的、让人崩溃的解脱。
红姐站在盘旋楼梯上,点燃了手中夹着的女士香烟,微微吐出了一口白烟。
她记得这对夫妻的脸。
当然了,红姐其实没有接触过这个位面上,除了前任房主之外的任何存在。她记得这两张脸,是因为在那个曾经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女鬼的记忆里看见过。
那是她死前的回忆。
玻璃房里温柔地浇花的夫人,为她端来甜点的父亲。还有她撒着娇,让他们同意她出门的样子。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她应该还住在那座无忧无虑的玻璃花房里。
最后红姐掐灭了手中的烟,默默下楼,准备送这一对夫妻离开。
而他们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情绪已经控制的很好了,只是还不断地对元欲雪说那些感谢的话。
“谢谢您。”
他们其实已经道过谢了,然而这句话像是说不厌一样,不住地挂在嘴边。
“谢谢你,真的感谢……”
这对夫妻略微有一些恍惚地说道,“已经可以结束了。”
元欲雪和红姐一并送他们离开。而在他们走出别墅时,那位夫人还摘下了头顶的帽子,对他们微微弯腰行礼,帽子底下压着的是仿佛含带风霜般的枯白发丝。
而在他们身后,那位并不相信人类玩家,始终未曾出现的那名女鬼,也缓缓显出身形,站在元欲雪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