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忍不住地将自己代入进那个境况当中。
那些怪物也都很强,吞噬了同类变异之后,能力几乎是成倍翻涨的。如果是他们落入那些怪物巢穴当中……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冷冽的寒意从骨缝钻进四肢百骸当中。
那他们早该死了。
不仅是死,在被这些怪物嚼碎每一口血肉前,或许连反抗都做不到,因为被这样多的怪物淹没,本身就是一种绝望。
但元欲雪没有绝望,他甚至显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平静来——哪怕每个人都觉得,依照他那样脆弱的、仿佛已经千疮百孔、飘零将谢的身体,会在下一秒油尽灯枯,可他就是站住了,也立住了。
排除其他因素,在战斗力上,元欲雪可称为真正的——第一玩家。
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更强了。
他们心底掠过这么一丝想法,并且笃定这就是正确的。
可是元欲雪越强,他们心底的不解、抵触和迷惑便愈重。
他这么强,就算是小世界被怪物攻破了,也能活到任务结束吧。
他这么强,又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哪怕是任何一名玩家去死,他都不应该死啊。
在所有人心底,元欲雪就是在送死。
只是他们这些站立在水镜面前的玩家,哪怕是反对者,心态从最开始的戏谑、迫不及待地发泄着怨愤的恶意,想看元欲雪什么时候死,到变成了一种更加不解的、难以言述的复杂心态。
元欲雪还没死。
他们不觉得焦虑急迫,甚至有一瞬间,他们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原始目的是什么了。
他们看着元欲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动作似乎有些迟缓起来——他真正到了要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却仍是紧绷的弦,未被雪压塌的枝。
很奇怪,但心一点点沉下去。
元欲雪好似注意到了什么。有一幕,他的目光几近是与屏幕相对的。依旧同冬日未融之雪,那张稠艷面容上,他一眨眼,便有一滴血从睫羽上滚落。
仅仅只有这一眼而已。
“卷毛!”
一声呵斥,让玩家们得以喘息般地将目光从那片屏幕中拔出来。
“队长。”
卷毛只平静地应了声。
两人似呈对峙之势,放在任何时间段,这就是难见的热闹——但也很难见的,众人并没有看热闹的心思。
“我要去。”卷毛的声音很轻,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虚弱的时候,像个久病多年的痨病鬼似的,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咽气在原地。
但他的目光,也从来没有这样明亮过,一举一动全都是难言的灼热意味,“……他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我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我也……”卷毛微微偏开头,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般地落不下来。
“我也不想回去了。”
没有人说话。
行队立在原地,好似成了一座雕塑。
在卷毛又拔腿走了一步的时候,好似静滞的时间忽然间被打破了,有玩家叫住了他,神色好似有些不解似的。
“元欲雪到底为什么,要去送死?”
“你又为什么要去?”
他好像想从卷毛的行动当中,堪破这一分实在令他不解的谜团似的。
似乎这个疑惑没有得到解答的话,他也会不得安宁,
只可惜卷毛根本没搭理他,只给他留下一个相当不近人情的背影。那人似乎难以忍耐般,想要上前去拦住卷毛,却感觉身上被什么丝线给缠绕住了,一步也不能动。
他身边传来了少女明媚的声音。
“因为元欲雪是个人。”
裙子说。
她并没有看着提问的那个玩家,也并没有看着卷毛,只是视线温柔地落在那片水镜当中,语气有一种挣脱了拘束似的愉悦。
“他不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好人。所以才会愿意这么做,就是这么简单呀。”
她轻声说,“我都快忘了……我也是个人。明明刚进副本的时候,我看见那些人死了,是很害怕的。物伤其类也好,唇亡齿寒也好。”
这些玩家奇异地明白了裙子嘴里的那些人,就是那些NPC。
“如果他们拥有人类的身体与思维,人类的喜怒哀乐——人类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那他们和人类,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我曾经想过要离开副本,回到现实里。”
裙子所想的,也是很多玩家所想的。
他们在求生游戏里,拥有了超出常人的能力。在安全里有,拥有了难以想象的优待。
但时时刻刻悬挂在生死边缘,和鬼怪作伴——他们没有一个,是不想要回到正常的世界当中,回到原本的轨迹里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遗忘了这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