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红(出书版)(4)
张正勋的手指不漂亮,掌心也不大(锦绣断定这是一双做不了大事的手),秀秀气气的如同他的人。个子倒也不太低,比锦绣高出一个头,站一块儿是最和谐的身高。他走在锦绣的前面,锦绣只是在后面跟着。她这才注意到他穿一件蓝色做旧牛仔衬衫和一条卡其色梭织布长裤,像画报里的人,走出来照样具有纹理与质感,便可想这一套衣裳所费不赀。他假装看手腕上的表,放慢了步子,其实是在等她。锦绣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晚风送来“三宅一生”的气味。那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气味。他的讲究一目了然又恰如其分。他问:“你属什么?”锦绣说:“属鼠。”他说:“和我一样。”锦绣有些吃惊,问:“你和我同岁?”他把手插进裤袋里,笑而不语,锦绣立即反应过来,他比她大上一轮。他说:“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会不会压力很大?”锦绣问:“哪方面?”他说:“年龄。”锦绣觉得好笑,说:“应该是你的压力比较大吧,老夫少妻最叫人担心。”他点点头,说:“也是。”他们继续走,不知觉就到了锦绣的家,他试探性地问:“你会发短信吗?”锦绣没怎么听清,回了一个“好”。他说:“那我跟你发短信。”锦绣点点头。很快,两个人便道了别。
锦绣说不上来对张正勋的感觉,把她母亲快急死了。她母亲在电话那头问:“他没再约你见面?”锦绣说:“没。”她母亲叹口气,说:“再等两天,看他会不会给你电话。”锦绣耸着一边肩膀夹着手机,用洗甲水洗着指甲盖上斑驳的金色蔻丹,不以为然地听着。她并不认为张正勋会再约她,她自觉今天说话有些冲,指不定把他给得罪了。她挂了母亲的电话,收到一条短信,一看竟是张正勋发来的,他说:“睡了吗?”锦绣隔了一会儿才回的他,显得不那么上心,故意急他。她回短短两个字:“还没。”
“我也是,喝了咖啡睡不着。”
“明天不上班?”
“我的时间自己安排。”她是听张阿姨说过,他入股了几家公司,平时不怎么做事,只等着年底分红。她无意打探他太多的事情,敷衍地回了一句:“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第3章
张正勋再约锦绣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当时她正在一家书店里看书,突然收到他的短信,说:“今天要不要见个面?”锦绣的大学同学苏九久也在,她把短信给她看,问她,要是她会不会去。苏九久说:“我的政策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苏九久江湖人称“淡定姐”,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却早已是名存实亡。她储蓄后备力量以备不时之需,又淫而不乱,男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种潜在的商业机会与一只劣等的动物交配出的杂种。杂种也得喂草,她就给它们草,又让它们吃不饱。她称之为“理性投资”。对待“理性投资”,必须用科学的发展的态度对待它,做到“两手抓”,一手抓精神建设,一手抓经济建设,二者缺一不可。当然,也有人不相信科学,比如锦绣,她几乎把爱情与上帝混为一谈。虔诚得近乎于迷信。她片面地肤浅地愚不可及地利用真诚去获取爱情,被称做是“感性投资”,也叫“盲目投资”。这种投资只可能是一种结果,就是感情的无疾而终外加灵魂的流离失所最后是彻底地一败涂地。锦绣说:“苏九久,你是一个阴谋家。”苏九久敧立在书架上,说:“女人总不甘于平庸的爱情,不找点罪来受就心慌,尼采就说过,‘你要去见女人吗,记得带上你的鞭子’。你就是这样,锦绣,不管你承不承认,被爱情折磨其实你打心底里快乐。”锦绣把手机摁在胸口,好似她的话正中了她的要害。她说:“苏九久,那你为什么不这样?”苏九久把眼光落到远处,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卡在你的命门上,我也一样。”苏九久欲言又止,转过身对着书架,随便抽本书来翻,就此把话题打住。锦绣看出她似是有心事,但她不说,也不好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说:“不行不行,吃他的鞭子不靠谱。”
说归说,锦绣还是去见了张正勋。至于为什么去她也说不上来,她对他有着那么一点不同的心思,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半睁着。当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这样用这双半睁着的眼睛看你,好像是用理解的笑回报你。如果看着它们久了,会觉得它们像两道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证明着曾经的勇敢与无畏,和现在的淡泊与安宁。
她提前在书店的卫生间里补了一个妆,看上去比上次要好些,但又怕太刻意,便又用纸巾把唇彩抹了,换成润唇膏。她站在书店的门口,觉得自己不够明显,又往前站,索性下了人行道。他执意要开车过来接她,他说:“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他的这份体贴只怕是久经情场操练出来的,锦绣多留了一个心眼。就是不知他开的是什么车,上次也没听他说他有车,当然,他也不会直接说,她是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个男人若坚持要开车来接送你,无非就是想要秀下他的家当,用这样婉转的方式来告诉你他的有钱。锦绣在那里走了神,一辆电瓶车差点撞上她,幸而有人及时拽了她一把。她被这么强硬地一拽,整个身子跌入那人的怀里,她觉得那人故意把双臂收紧,几乎把她包裹了起来,下颚不经意间蹭到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敏感,女人的额头应该都很敏感。她一把推开他,用手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始终不抬眼瞧他,怕被他瞧出她的迷乱。她说:“你不是开车过来吗?你的车呢?”张正勋把手抄进裤子口袋里,说:“泊在了前面,想和你散散步。”锦绣转身朝前走,把张正勋留在原地。走了两步,又侧过了半边脸,说:“不是散步吗,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