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掠影+番外(268)
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现在,穆澈看起来非常得意。他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但他几乎是带着满脸嘲讽,就好像为自己举行了加冕仪式:“我尊重理想、世界、生活,我也尊重友谊和爱情,但如你所说,我还是会被自己的自卑所杀死——尧真啊,如果我真的不想负责,那早在两个月前,我就已经在索悉塔自我了断了。他把我忘了最好,不忘也没关系;不想找我就算了,但想找的话,他也找得到。”
尧真吸了一口冷气,止不住颤抖,他飘忽着眼神,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你这么多年第一次愿意和我谈论这方面的内容——我不了解你,因为你的嘴巴实在严实,我撬不开……”
“啊?什么啊……”穆澈挑眉,哈哈大笑,“我藏着很多秘密不愿说,只是因为我害怕走纳里密斯的老路,只是因为害怕别人同情我——同情一个人类没有人的情感。图雅克先生,我爱着很多人,同时也被很多人爱着。我以前觉察不到,但现在,这种强烈的美好让我欣喜若狂。”
尧真如释重负笑起来,但遮掩不了眼底的悲伤。
“你真讨厌。”
穆澈摆手告别,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老长。
“谢谢夸奖。”
顾里坦山顶上长满了成片成片的杜鹃花,嫩红山花包裹绿叶,就像热烈的灵魂拥护受尽折磨的身躯。穆澈飞上去时无处下脚,只好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凝望天边夕阳西下,他的心脏飞速跳动着,似乎要冲出胸腔。
地上全是草根,铁锹铲不动,只好徒手拔。一扯便是连接着整个山顶的草根都开始挪动,它们像一张巨大的网,包容着野蛮的杂草肆意生长。
一铲下去,土壤坚硬而深厚,穆澈傲着身姿,弯腰倒酒,没过口腔的液体很快洒了一地,但同时,他的衣服也湿透了。一坛砸碎,润了土地,再一挥铲,便轻松多了。
他给自己挖了一座坟墓,杜鹃花吐着红,噗嗒噗嗒碎了一地。于是他一跃而上,踩着树枝遥看齐尔纳的广阔土地。橘黄色的光芒耀着闪烁着,把黎城的建筑染上一层新色,把谷城的人流涂上一层活泼,至于夕城,理所应当看落日的地方却没有什么鲜明的特点。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他未来的新家,那血腥土地上的苏克塔,此刻正靠着齐尔纳母亲安然入睡,一点都不畏惧周边互相对立的几兄弟。
好想飞起来,飞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去,足尖擦过那片海峡的浪花,手臂抚摸挺拔身姿的花草,和邮鸟一起送去安乐的祝福。
这片土地总是那么听话地述说着文明与杀戮。而世界,它终将以和平为结尾,不知不觉间,白鸽掠影,送来了希望的橄榄枝。
他张开双臂,让初夏的微风扫在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总是很凉快,这份自由让他很快忘记了自己脚下还有一座坟。杜鹃花被吹飞到齐尔纳各地,它有着同玫瑰一样的热烈、同玫瑰一样的鲜艳,但可惜的是,它不是玫瑰。
但当杜鹃花真的成为玫瑰的时候,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悲哀?
于是他说:“我要埋点东西,埋下我的遗憾、我的渴望、我的思念以及我那可悲的自尊。还有一场恶战要打,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他的身体向后倾斜,然后稳稳摔进了自己的坟墓里。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遗憾、渴望、思念和自尊?穆澈深知自己已经从强制理性的深海里湿淋淋地站起身来,他所要面对的,是他活到现在一直置于脑后的荒废的情感。于是他将自己埋葬,凌乱的发丝散在脸上,饱含热泪的眼睛漉漉地盯着那纷纷落英。他咀嚼着花瓣,将曾经的苦痛囫囵吞下。现在,是时候来一场和自己的热恋了。
他吐着酒香,念叨着白客·苏特的诗歌,活泼而欢快地盯着天色渐晚,小心翼翼地抚弄着自己的羽毛,脏兮兮的衣裳上沾满吐艳的杜鹃花和干枯的小树枝,好像要将他淹没在顾里坦山之上,但他也知道,自己要迎接的并非死亡,而是在寂寥初夏中那颓败欲狂的重生。
那……安古兰。
杜鹃花被风吹起,散落在烟霞人间,一滴艳红前后飘到了四城的街道,它看见叶竹·顾涅波卡窃取了别人的思想成果,它看见杜希·德米哈砸碎了那顶王冠,它看见秦林·斯巴勒指点江山、为战争做准备。每当这个时候,身负原罪的神总是站在谷城的钟楼上,袖里抖出黄沙,视线游走在街道上,急切而贪婪地寻找那个人。最后,它随风飘回——
夜幕降临,坟墓里只剩下残破的花瓣。
他心有灵犀地知道那个神在哪,于是踩着谷城平坦的房顶,跳过一道又一道缝隙,肩膀上扛着那把铁锹,毫不在意刚刚恢复的僵硬的手指和被热血冲击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