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掠影+番外(260)
穆澈抬起无神的眼睛,几乎是猜中了结局:“真是可笑的两年牢狱生活——你宁可住在这虫豸爬往的索悉塔森林也不回去,足以证明七古政府一定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敏齐拉卡的动作真的停下了,床铺上脏兮兮的破被子也跟着她心脏跳动的频率被慢慢揪起,一圈一圈褶皱被挽在皱纹布满的手上,跳跃的烛光之下,老妇人的背影似乎又变得矮小了。
“他们……想要保留精英。”她转过身来,两只眼睛被沉重的上眼皮压得只剩一条缝,“他们要除掉那些老弱病残,来完成他们脑中的七古复兴——纳里密斯绝对没有这样做过,绝对没有。”
穆澈听到那个名字后一瞬间僵成了一块木板。他沉默不语,对上她那细长的眼缝,忍不住小心翼翼喘气。
梦境的错觉仍旧困扰着他,他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的敏齐拉卡,那个不这么沧桑的、活泼的妇人,仿佛看见了她那温馨的音乐屋——斯拉提一边给金喇琴调音,一边给苏歌儿讲故事,两人咯咯直笑。
穆澈突然间憋住了气,油然而生的愧疚从心脏处开始向上蔓延,一直到喉咙哽咽。他慢慢起身挪动到妇人跟前,巨大的黑影包裹了她。
穆澈·迪斯安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用两条尚能控制的胳膊将她抱住。
“先生!”敏齐拉卡的声音像老树的枯皮,她尖叫起来,穆澈这才注意到她还少了一颗门牙。
他松开手臂,膝盖往后缩着。在泥屋昏暗的角落里,曾经伟大的七古国王恭恭敬敬地为他的子民磕了两个响头。
“先生!你用不着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敏齐拉卡被他这一疯狂的举动吓坏了,赶紧侧过身去想把他扶起来,但穆澈的额头就那样死死贴在地上,凉意浇灌全身,驱散了发痒的滚烫。他不想原谅自己的自私。
单是一句挑衅就让他惊慌失措,单是一个人就让他心神不宁,以泛滥感情为耻的穆澈·迪斯安终究输给了自己的人性。可怕的是什么?他的意志不再强大,他的性格不再坚韧……除了控制天气的神力,米卡拉还夺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尊严。
“我真没用。”过了许久,穆澈才闷闷地吐出了这句话,“我真没用,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爱的人不知道怎么爱,就连我一手建立的国家都能被别人轻易地操控、被别人轻易地毁掉。我真没用。”
敏齐拉卡愣在原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曾是为七古而战的军人。一个军人不会允许自己陷入惊慌之中。
“先生,还来得及,如果你还……”
“我不想要了,我不想争了。对不起,敏齐拉卡,对不起,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他抬起头来,麻木不仁地看向她,出乎意料的,他朝妇人微笑起来。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明天就走。”
他那破碎的灵魂再也无法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躯体,身后稀疏的羽毛逐渐从根部开始发黑,一点一点向四周升起。但最后,穆澈还是咬紧下唇,溺了一口气,生生将那些侵蚀的力量给强行镇压在自己的骨髓之中。
白色还是白色,但人早已不是那个人了。
“你可以多待几天,我每天都会去一趟谷城,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消息,我可以帮你去打听。”
穆澈极度悲哀地说了一个名字。
“他比杜希更成功,已经在谷城重新建立了国家,而且……他是有权力的国王。”
烛光让他眼底的那份苦痛更加干涸,但很快,他在她面前迅速隐藏了那份不甘,取而代之是曾经那活泼的笑容和温柔的眼角。
“意料之中。多谢,我再多待几天。”
敏齐拉卡很高兴他重新打起了精神:“先生,那现在,七古的国王是谁呢?”
穆澈的心突然滞空了一下,浑身血液在那一瞬间冰寒无比。但他还是淡然一笑:“是那个伟大的思想家顾涅波卡,鬼知道他是怎么想到那个好法子的——和神明做了交易也说不定。哎呀,他到处造谣说我是暴君来着,你们不会都相信了吧?”
敏齐拉卡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谷城人基本都认定这是事实。”
“是吗?”穆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手肘撑着床铺站起身来。
烛火晃动,把他的宝蓝色眼睛照得透亮。
“成为一个暴君。”
穆澈回过头来,热烈而真诚地看着她,轻声提了一句请求。
敏齐拉卡没有拒绝。
次日早晨,第七声钟鸣敲响,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荒诞的日出割掉了窗口生长出的杂草,茎叶碎了一地。
他和敏齐拉卡踏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