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掠影+番外(119)
脑内一道白光闪过,眼皮突然厚重起来,曲离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呼哧呼哧冒着白气,浅褐草绿肆无忌惮如决堤般蔓延了桌面。
“他作为公职人员砍伤首臣,带领群众暴动殴打官兵就已经是大罪,妥妥牢底坐穿,德里德安先生还是看在了米利西斯殿下的面上,勉强减刑改判为流放。”
“哦,挺好。”曲离口是心非,他愤愤起身,一把推开想要拿抹布擦桌子的苏歌,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也许他应该冷静一下。他走出门的一瞬间,心脏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痛到窒息缺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沙沙萦绕着什么难听的话语。妈的,崔因,真他妈的不得好死。他把这件事怪在了崔因头上,但仔细一想,整件事情都是谢伦自愿去做的,崔因并没有逼迫谁。
但还是不甘心,里尔赫斯的法律连国王都无法改变!他不服气,第一次觉得规则如此荒诞!可这又有什么法呢?!他一直以为五十个鞭子就可以完事,现如今告诉他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情——他最好的朋友要被流放,而且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规则,如此听话地诉说着文明与杀戮。
他的脑袋瓜拼了命地转着,但腿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他抬头看见已经偏移了位置的太阳,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无可奈何竟然没有崔因的那般勇气。他愤恨不平,恨不得立刻去夕城揪起仲夏的领子给他两巴掌,可终归还是想想。
曲离重新打开那封信,谢伦的画作肯定比不上某个还在监狱里待着的城主,但并不难懂,完全可以理解其中的意思。
“要保护好金主,不要和仲夏对干,不要对三苏动手,不要老是躺在酒馆……”曲离把信纸揉成一团,弹飞到三苏的行李上,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
“妈的,没你,我还去酒馆干嘛?”
突然苏戈从他身后窜出来,和他并列,苏戈看出了他的不愉悦,随口一提:“今晚国王要下一场暴雨,因为上周的那次雨被忘记了。”
“如果我去杀六个卫兵,仲夏会不会把我也流放?”
“只会在牢里蹲大半辈子。”苏戈看着他,皮笑肉不笑。
曲离若有所思地回应他的眼神,然后一转头,时间一晃,他已经在城堡里看见了日落。
他代替谢伦的位置站在米利西斯身边,还有个从七古飞来看热闹的神明之子,他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然后坐在台阶上观看凡人的繁琐戏码。
谢伦·顾里拉杰戴着镣铐,把头低垂着,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已经换上了一件素净的袍子,把伤痕累累的后背掩盖。判官的声音在整个大殿萦绕,当判决书上最后一句“愿至高无上的旮赫韦干见证此刻”完毕时,六个卫兵向米利西斯鞠上一躬,随后就押送谢伦坐上马车。
两个在车头,四个在车里。曲离将这个细节记下,然后目送马车远去。
太阳落山,原本红润的天空一瞬间被黑色侵袭,霎时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米利西斯不能再错过这次暴雨了,雷赫看了眼曲离,向他吹了声口哨。
“我载你?”
曲离诧异地盯着他,一时间云里雾里,刚愣神不知所措时,他感觉到米利西斯偷看了他。他回头看向闭眼发力操纵天气的国王,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还以为你比崔因要勇敢得多呢,既然你需要别人来推你一把,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了。”江免仍旧闭着眼睛,神情悠然,“拿上你的弯刀,追上那辆马车,如果成功了就把他带去歌城吧,如果失败了……”
江免睁开眼睛,惆怅地对上雇佣兵的浅蓝色眼睛,轻声说:“那你就跑得远远的吧,就像崔因一样,没必要再回里尔赫斯了,因为仲夏会让你生不如死。”
雷赫起身,冲曲离招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的步伐。他们在大殿门口乘云而上,趁着雨滴未落,朝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前进。曲离麻木了杀戮,但曾经站在血泊里喝美酒的他,此刻却听见了紧张的心跳,就像一把开刃的刀子抵住他的后颈,那种酥麻触电般沿着脊骨蔓延全身,当他想要躲避这样窒息的威胁时,眼前的思绪又会回到马车飞速转动的轮子上,继续碾压着他的神经与脆弱的听力。
夜幕降临,大雨倾盆,高空的风速让曲离眯起眼睛,目标仍然快马加鞭,瘦落的山道承载在独属于他一人的风吹草动。
他被大雨迷糊了眼睛,忍不住握紧弯刀。雷赫摁下他的手,被雨水浸湿的马尾贴在他的脖颈上,发丝被吹得乱糟糟的,整个人同曲离一样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