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92)
于是乎,他一贯奉行的那套君子之道彻彻底底的失效了。
他不知道与一只狐狸相处的界限在哪里,索性便放任他乱来。
他们的睡息交缠,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红烛暖香,边塞月明,这里是中原妖族谈之色变的南极沼泽,寸草不生终年坚冰,却是他们可以肆意相拥的世外之地。
客帐内没有日冕,段冷便以谢玉台身上青黑色的消散来判断光阴的流逝。只要那片水纹又攻占了青黑色七分之一的领地,便是又过去了一日。
他以木尺丈量,记录下每日的刻度与位置,将其记录在一本《狐狸康复手记》的羊皮卷上。
在二人的酣然长眠中,帐外的深冬也在悄悄到来。
段冷是个很少做梦的人,但这几日,他竟然意外地梦到了洞庭。在梦境中,他带着谢玉台回到了他的家乡,尽管他从不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归宿。族人们都不再称呼他为圣女,而是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用着自己原本的样貌、原本的声音,并且清楚地知道这就是自己。
这个美梦止于段冷发现谢玉台身上的水纹不再延伸的那一天。他连续三次醒来,小狐狸身上的颜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那最后一片青黑色停留在谢玉台的两只左足上,像是一队不肯投降的亡国之兵,拼死也要坚守住最后一块据地。
直到九月十四日。整整十日过去,谢玉台依然没有醒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段冷先是求助了族中医术最高的苏合。苏合讳莫如深地摇头后,又带着他找到了乌兰图雅。乌兰图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叫来了山雪,让她重新去尘生堂里寻那一本医典古籍。
“公主,在这儿。”山雪灰头土脸地奔回,带着她从箱底翻到的书。
“朱獳尾、孰湖翅、当扈须……”乌兰图雅压着手指,从页首数到页尾,“没错啊,就是这十种药材。按道理,都服下后小狐狸就该苏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乌兰图雅冥思苦想却摸不到头绪,“不然我们去问问父王?”
“父王为了养病,每日戌时就已歇下。若要找他,也得明日再去。”苏合说道。
“那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乌兰图雅抱着那卷古籍在炉火下踱步,忽然注意到它泛黄破碎的边角,有一个被污垢压盖的数字。
嗯?
乌兰图雅忽然皱紧眉头。
这卷医典该是与其他被有琼氏奉为至宝的书籍一样,在尘生堂的箱底历经了数千年的岁月。过去之人珍惜牲畜,从不肯使用羊皮作记录,因而脆弱的棉麻纸料早已在灰尘的积压下变色,纸浆的纹路也生出无数的斑迹与污垢。
乌兰图雅在翻阅时,从来没注意过这卷古籍是否还有页码。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纸页上难以辨认的柯勒察文字上。
如今……乌兰图雅看着那露出一半的数字,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慢慢抹掉其上不大不小的一片污迹。
页脚上一个柯勒察文的“肆拾壹”愈发清晰。她继而向后翻去,下一页的页码,却不是意料之中的“肆拾贰”。
乌兰图雅瞬间感觉一股寒流爬满脊背。她电光石火地回忆起,山雪将古籍递给她的那一幕。
——“哎哎哎,公主慢点!”
——“这回好了。公主,给。”
其实,在她真正翻开这卷古籍之前,它曾在她的脚边四下零乱过。
乌兰图雅突然开始疯狂地翻动书页,薄薄的麻纸在她指间哗啦啦作响,她好像要把这书翻烂一样,在里面拼命地寻找着什么。那命中注定的肆拾贰页,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一页的页首清晰地写着两行字。
——龙鳞。
——药方终。
原来自己照着古籍所抄录的,给了所有人信念的药方,一直都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半成品。
“对不起、对不起……”
明白了一切的乌兰图雅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苏合则一把夺了那卷古籍,迟疑道。“龙鳞?”
“古籍上的药方,我一直都没抄全。”乌兰图雅边抽泣边说,“龙鳞,才是驱散凿齿之毒的最后一味药……”
“可是格尔木寒原上的最后一只六翼蛟龙,早已经在十年前被我斩杀了……”乌兰图雅绝望地说,“原来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救不回谢公子么……”
“不。”段冷死死盯着古籍上的象形文字,“我有办法。”
在古语的柯勒察文中,“龙”字的写法为一只盘绕在华盖之柱上的十爪玄龙。因其是远古柯勒察人的天敌,它的象形文字被塑造地极其扭曲,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凶戾与不详。
此时此刻这只玄龙好像在睁着他的红眼凝视段冷,凝视这个古籍之外,身上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