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85)
重楼百墙,魔窟千丈,原来这便是“重楼”一名的涵义。
但段冷仍旧不退缩。“请让在下带您走。”
“带我走,不如把你胸前的那把利器交给我。”阿斯亚的眸光凝聚在乾坤袋的位置,勾起一丝苍凉的笑。“解决人质的方式并不只有赎回一种,杀了他,同样能让劫匪失去为所欲为的资本。”
阿斯亚闭上那双因布满血丝而显得浑浊的眼。这双眼睛,今日已经目睹了太多惨烈。他的女儿诺敏为他而死,即使身躯被风雪吹得僵硬,也要遭受卫兵的羞辱;数百族人为他战亡,他们残肢被同根同源的亲族当作把玩的器物,最后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他们是生在冰雪上的民族,若死后的躯体为火湮灭,便永生永世带着炽烈的诅咒,永远无法与风雪中的祖先站在一处。
阿斯亚想,这牺牲已经够多了。
他再开口,声音沾染了几分绝望的喑哑。“我死后,酋王之位就交给阿日拉罕。有琼氏的疆土和数千族人,就拜托他了。”
“孩子,把匕首给我吧。”
阿斯亚平静而从容地伸出一只手,端坐在石凳之上的姿势仍旧有着王的威严。那只向上的掌心,好像马上就要接过臣服他的子民递来的王冠。
段冷走入牢中,右手悄悄探入乾坤袋,作势要臣服在阿斯亚的膝前。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面对着石凳上王微微弯了下腰,用平静、却不容拒绝的语气轻声说道。
“恕难从命。”
语声坠地,电光石火。段冷左手将阿斯亚一把从石凳上拉起,另一只手在乾坤袋中同时抽出凿齿之牙,不留情面地斩断束缚着他的铁链与镣铐,乍时铁屑四溅。
在牢狱中仍然回荡着段冷那四个字的回音时,两人已经如一阵疾风一般冲出了牢门。阿斯亚原先所在之处,已然扎满了数百支从天而降的箭矢。
“快走!”
见阿斯亚还茫然着,好像没从刚才一瞬的生死变故中回过神,段冷一把拽过这位酋王的胳膊,也顾不上那么多礼节,将人拖着往外走。
但那人的步履仍旧是慢吞吞的,细看才能发现,这双腿其实根本没有迈出一步。段冷看着裘氅下那双僵硬的轮廓,问道。
“您的腿受伤了?”
阿斯亚没否认,苦笑道。“我与你说过的,我走不出这间牢笼。”
段冷咬了咬牙,将阿斯亚的左臂搭上自己肩膀,用身体承载了那人大半重量。
他像一只身负巨石的困兽,沉默地、坚定地想要冲破眼前的牢笼。
与此同时,第二道机关已经启动。狱廊地面的干草仿佛有了生命,纷纷凌空而起,顷刻间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厚重的网,向二人迎面压来!
段冷反手以凿齿之牙格挡,然而刚不抵柔,长牙锋利的尖端穿透了韧草第一层的编织,却越不过其后数道阻碍,在层层叠叠的干草交缠中,段冷使出的所有力气都被卸去。凿齿之牙陷入草网之中,他竟然连拔都拔不出来。
二人几近窒息。千钧一发之时,段冷引来一块脚边的碎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过长牙的牙身!
一点星火在段冷和阿斯亚眼中点亮。它先是轻轻覆在干草之上,似乎在确认这片宽厚之地是否是它繁衍壮大的温床,而后便凶恶地露出本相,像一个残暴的掠夺者,吞噬燃烧着它的养料。
草网之上升起道道黑烟,段冷寻其薄弱处,一举用凿齿穿透了它密不透风的覆盖。
大片的新鲜空气顺着孔洞涌入,或许牢狱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新鲜,但对于烟尘之下的两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因这方空气,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段冷重新获得力量,顺着孔洞将草网撕出一道裂缝。
两个人一前一后爬出草网,互相搀扶着起身。在浓烟与烈火的映衬下,段冷眸中的那点光芒更加明亮。
他直视着阿斯亚,不假思索地对他说。
“我一定会带您出去。”
阿斯亚平生没有相信过什么人。
除了百年前一支他豢养的死士朝沙海中的他奔来,以及更远的千年以前,他父亲将他的名字刻在有琼氏的无卷圣书上,告诉他,你便是今后千秋的王。
千年之中,身为酋王的理性都告诉他,王,该是冷漠而多疑的,从不对外界抱任何希望,强大到只相信自己。
但是他的感性又告诉他,此时此刻,你可以把自己托付给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因为你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如初冬的蒲草般坚韧的、不可摧折的信念。
这种信念,让这张冷峻面容上的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烟尘与草屑覆盖了那人刀削斧刻的眉目,但也正因如此,段冷眼中的信念才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