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68)
——谢玉台的本体就漂浮在其中。
他仍旧双目紧闭,躯体上的青黑色与火红色并行,两种颜色的狐毛看上去都极其柔软,正随着光球内气体的涌动,根根分明地徜徉在虚无间。他的四肢伸展着,似乎想汲取那些紫红火苗的温暖,又畏惧它们的灼烈。
与那日送行者屋内的小狐狸,相差无几。
段冷又走近些许,瞧见谢玉台背部的青黑色有消退的痕迹,火红色重新占据了躯体的大部分,只是双足仍然颜色深重。
“医书上说,喝下前七味药的人极其畏寒。没有足够温暖的环境,很可能会因为单纯的药效而神识消亡。”
乌兰图雅立在门边,与段冷一起看着光球中的谢玉台。“我曾试过把他放在四个火堆中间炙烤,却因冷热交替,逼出了他的痉挛之症。无奈之下,我只能把他放入有琼氏的法宝‘藏烈’中,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
“藏烈四周燃有经年不熄的紫电雷火,温度适宜且恒定。对于他来说,是最合适的休养之处。”
段冷静静望着沉睡的谢玉台,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一只手指,挨上藏烈的边缘。
谢玉台似乎有所感应,蹬了蹬后腿,向段冷靠近半寸。
“哟,他还认得你呢。”乌兰图雅也走上前来,贴在藏烈上整只手掌。谢玉台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又将整个人都靠上去,谢玉台依旧无动于衷。
“唉,没心没肺的小狐狸,喂了你几天的药,还不认识我这个救命恩人。”乌兰图雅佯装失落,重新抱臂站好,瞟了一眼段冷。“既如此,从今往后,这活儿就交给段少侠了。”
“好。”段冷应下。
乌兰图雅走到一旁,掀开两个紫砂壶,壶中氤氲的热气瞬间溢满她的面庞。
“咳咳,是刚煮好的药。扶花做事一向准时。”她从桌屉中抽出一支长管,首末两端均有一处可操控的开口,放在紫砂壶旁边,转头对段冷道。
“喏,段少侠。等下喂药时,你就将药液注入此器物中,再伸到藏烈里面。这竹筒的尖端涂有糖蜜,谢公子跟随身体的本能,自会服下它流出的药液。”
段冷闻言走过来,挑起那支竹制的长筒,又看了看长桌上的两个紫砂壶。
乌兰图雅又解释道。“这一壶是补药,在七味药材的疗程之内。还有一壶是鸳鸯散,今日,正好是三日之期。”
段冷点头,拾起装有补药的那一壶,将棕黑色的药液缓缓注入竹筒中。
“那你们叙叙旧,本公主就不打扰你们了。外面等你。”乌兰图雅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听不听得见。但与他说说话,总归是好的。”
阁楼的门被轻轻关上。
段冷将药液注满竹筒,站在巨大的悬浮光球前。他张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是个寡言的人。
自出生起,他就被勒令使用女音待人接物。变音之术,是尚为孩童的他所学习的第一种术法。这种妖法会紧紧束缚、夹紧他的喉咙,使他每多说一个字,声带都是钻心难捱的疼痛。
是以他从小便知沉默是金的道理。语言的力量是苍白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行动都可以代替话语,成为一种更直接、更简单的交流方式。
后来他读了书,明了事理,知道自己是生来就背负秘密的人,便更加寡言少语,把沉默当作自己的保护壳。
二百九十年间,他从未向谁倾诉过。唯一的一次,还是酒后对谢玉台袒露的求死之请。
最初来到青丘的几日,他在沉香榭中装作温柔谦卑的妻子,因为极度心虚,连续几天几夜不曾使用过自己的本音。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的声线,耳边充斥着的,尽是谢玉台清脆动人的泠泠音色。
那人高兴时,音色如春风过溪流;他嗔怒时,又如暮林起尘烟,不论哪一样,都是好听动人的。
“段冷,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段冷,你不许越过这条三八线!”
“段冷,你绣的香囊真好看。再多绣几个,我带到人间去换荷花酥!”
还有最后一句。在凿齿死亡的万里冰原上,他抬起未曾中毒的那只手,费力地对他说。
“不要做我谢玉台的妻子,这个身份,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吗?
可他只是一个背负着罪恶出生的孽种,一段身不由己被迫屈服的罪证,又配得上什么呢?
段冷的思绪翻飞着,竹筒中的药液逐渐变得和他的掌心一样凉。他似乎真的在两百年的自我封闭中丧失了语言能力,琢磨了半晌,也只喃喃吐出不成调的两句。
“谢玉台,你得赶紧,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