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向翼+番外(260)
小院、烛火、风雪中默然伫立的石碑、屋檐下雀跃的狼群。
那一方院落的模样,在苍茫的夜色中似一盏灯塔、如人间之北斗,星宿之启明。
谢玉台心下了然,而此时段冷也慢慢降低着高度,向着辽阔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坠落。
直到稳稳落于地面,段冷将谢玉台放下,掸去他睫上落雪。二人尚在互相整理衣襟时,小院屋舍的门便开了。
“深夜来客,我还寻思是什么人。”
守疆人一身虎纹皮裘,头戴雪绒帽,面上不见皱纹,倒似比之前还年轻了些。
段冷和谢玉台双双向其行礼,姿势标准无可挑剔,动作步调整齐划一。
“老人家,别来无恙。”二人齐声道。
“哟,你们俩小子合着上我这儿拜高堂来了?先说好,我可没有份子钱随你们。”
守疆人说笑着,一手一个把两人拽进烧着炉火的屋舍。
“这次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是酒,还是上等的猪肉头?别告诉我你们空手来的。”
那人虽然这么说着,手下却麻利地开了壶百年陈酿,又从庖厨中端出几盘下酒菜。段冷和谢玉台围坐在炉火旁,看着守疆人一来一回地忙前忙后。
“老人家,我们不饿,真的不用准备这么多。”
谢玉台自觉帮不上什么忙,有些如坐针毡。
“你懂什么,这叫氛围。有朋自远方来,岂能无菜无酒?”
守疆人又切好一盘黄瓜条,端到小木桌上,这才终于坐下。谢玉台眼疾手快地端起酒壶,为三人斟满绿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守疆人饮了一大口烈酒,自顾自吟唱起歌谣。段冷敛目,从衣襟中拿出那一枝寒梅。
“老人家,其实我们此行,并不是空手前来。”
段冷双手举向前方,越过炉火递出梅枝,目光沉静而认真。新折的梅花依然鲜嫩,点点醉红倒映在绿酒的波纹之上,似有暗香来。
而守疆人看着这枝寒梅,却有些怔然。
“当日离别,您说我们来自于中原,若救回了玉台的命,便折一枝塞内的梅花相寄。”段冷解释道,“如今,我携眷侣与寒梅,向您登门致谢。”
守疆人终于接过那枝梅花,用布满厚茧的手掌抚摸其上的五片梅瓣。他抚得轻柔又仔细,像是怕错过了任何一处起伏与纹路,又怕自己的力气会让娇嫩的花朵不复原貌。
“一千年了。我不曾回到故乡,亦不曾闻过梅花的香气。”
“但我的父亲死在这里,我要代他守住这一片疆土,此事无‘悔’字可言。”
守疆人起身,从抽屉中翻找出一只落了灰的细颈青瓷瓶,用雪水慢慢地将它洗净,再插入那一枝寒梅。
“谢谢你们。这是对于我来说,最好的礼物。”
青瓷瓶被摆放在木屋正中的方桌上,整间厅堂中最显眼的位置。守疆人为自己斟满酒液,一一碰过段冷和谢玉台的酒碗。
“来,今夜,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众人皆酣然。几人都是内力高深的妖族,须得收着内力才能保持醉态,让这一场夜宴的酣畅淋漓得以延伸。
谢玉台与段冷向守疆人说起中原的趣事,偶尔提起自己的经历,也是轻描淡写地盖过那些血泪。守疆人神色悠然,偶尔搭话,大半时间都在酌酒。
“当年我就知道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今夜还能一起坐在这里喝酒,就是天大的好事!”
守疆人酒兴已至,一仰头就是一碗灌下。
“敬您。”段冷举杯,“老人家,您还在制弓吗?”
段冷抬眼,望向身侧的一面墙壁,上面挂着的弓制式皆新,有长弓,有短弓,亦有许多平日里不多见的弓种。
“是啊。做来给过路的妖族,帮助他们斩巨蛟、驱邪祟。”
守疆人答道。谢玉台忽然来了兴致,他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到那一扇墙壁下仔细观察。
“长弓、短弓、庚弓、反曲弓……咦?这里怎么还有一把断掉的弓?”
谢玉台走到最内侧,一把断掉的巨弓被挂在不显眼的地方。只是再不显眼,它也是被高高地挂起,这里的主人并没有丢掉它或掩藏它的意思。
“这是老人家……制作的残次品么?”谢玉台不解。
“什么样的失误,能造出这样的次品?”守疆人反问,亦起身走到墙下,抬手取下那把断弓。“它是被人摔断的。”
“怎会有人忍心毁掉这么好的弓?”谢玉台看着巨弓,忍不住为它打抱不平。此弓通体绘有精美繁复的图腾,筋弦虽开裂却仍旧粗壮有力,无论哪一个细节,都彰显出制造者在锻造它时所耗费的心血。